看宋袆一脸迷茫的样子,合欢提醒道:“一年前,小姐被人下毒。主使人就是齐王司马冏。前些日子,齐王被长沙王杀了,暴尸三日,同党都夷了三族,死了两千多人呢。”
“齐王为什么要杀我?”宋袆有些惊讶,她不过是石崇爱妾的徒弟,被王敦捡了回来而已,在这个氏族门第至上的年代,她不过是一抹微尘,杀了自己对齐王有什么好处。
一年的时光让合欢从干枯变得稍微丰满了一些,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之前,大人以为是孙秀不甘绿珠的事,才派人来伤害小姐的。再加上当时确实也有确凿得证据,正赶上赵王篡位。大人便同意了杀赵王的事,可是这一年里,大人发现了,当年是齐王买通了赵王的手下,谋害小姐,陷害赵王,令大人助他。其实无论赵王有没有让人谋害小姐,大人都是会推翻赵王的,只是齐王因此竟想要牺牲小姐,大人生气了,便又使计借长沙王之手杀了齐王。”
宋袆默然不做声了,她想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过如此吧。世事难料,乱世中平民苟活,为生存步履维艰,高门士族为个人一时喜怒便能翻云覆雨,不动声色中,杀伐王族,弹指可成。
宋袆放下笔,看着合欢身上还没有消融的雪花就在眨眼间变成了猩红色斗篷上的一点殷红,她相信千里之外的洛阳,齐王家族同党的血一定更红。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背负上如此之多人丧生的理由,又或者她不过是那个男人成就霸业的一个借口。但无论如何,不管她离那个混乱的政治中心有多远,她都知道,自己早就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她叹了口气,来了这里,最干净的人应当还是那个小小的绍儿吧。他虽然是长大了些,但自己还是喜欢逗弄他,每日早上起来,她都会跑去看那个本来被人遗忘在角落的小世子。一向被仆人们认为行为大胆,脾气怪异的袆小姐只有在小绍儿面前才会笑的张扬,不假人手的给他整理衣服,将金黄色的发梳成女孩子的辫子,看着司马绍鼓鼓的要哭不哭的包子脸,笑倒在海棠花的花瓣中。这时候司马绍也会跑过去,扑到她身上和她笑作一团。王廙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反而是抱着肩站在一边,不时的插上几句话,惹得宋袆笑的更厉害。
更多的时候仆人们选天气好的日子,将写字画画的案几搬到庭院里,王廙就在院子里提问前日的功课也让他们做些诗文,宋袆和司马绍大多时候都答不上来,两人就面对面的捧着几,写罚抄的内容。王廙一背过身去,两人便不安生的拿墨你点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直到王廙气急败坏的恨不得揪着两人的耳朵,才算是了解。但大多这时,脸上,衣服上早已被墨和颜料弄得不成样子。最终总会以王廙妥协为结束,伸出手一边拉着一个小人,摇摇晃晃的唱着歌到前厅去吃合欢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王廙还算年轻,并未像王敦一样留起小胡子,下巴每日早上都会刮的光洁,宋袆有时会一早跑到他房里去摸他青色的胡茬图好玩,司马绍也跟着学。下人虽然惶恐,但是王廙纵着,时日久了,他们也就习惯了,有时也会因为三个人一早便在屋里折腾而露出短促的笑容。合欢一开始还劝阻,到后来也就任他们没大没小的闹了。只是有一日早上,王廙正躲着司马绍伸来的小手,站在一旁的宋袆突然没了笑容,王廙拉了司马绍到身后,自己探过身子去问道:“袆儿,你可是想哥哥了?他最近军务忙,无法经常过来看你。”
“我明白义父身负重任,未敢有这样的想法。”宋袆勉强扯起一个笑容。王敦不定时的会过江东来看她,最近这一年都没来,王廙也是过了春节才匆匆回来的,所以他猜测宋袆是因为孤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对宋袆来说,她不过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难安,她看着司马绍一点一点的长高,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孩童,她知道有一天司马绍会登上九五,亲自下达对王敦征讨的命令,而在这之前,王敦王导也会兵刃相向,王家也会陷入几乎覆灭的境地,眼前的两人终会成为无法调和的敌人,两个家族总要分出个高下,肃清君臣。曾经的宋袆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更不知道世界的命运,但是每一天过的很纯粹,只想一件事,也不会有这么多挣扎。她小时候也羡慕过童话中的未卜先知,但真的让她拥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才知道这是史上最大的不幸。因为知道却不能改变世界,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危险与覆灭的脚步临近,束手无策,越是眼前的欢乐越是会激起对已知结果的恐惧。她知道自己不能改变历史,因为改变后的结果更是她无法承受的,她只能等待那残忍的车轮从自己还有身边这些正在笑着的人身上压过。
宋袆并不知道自己真正阴历的生日,便在绿珠初问及她时报了自己阳历的生日四月五日。好在似乎在这里并没有年年给小孩子过生日的习惯,在金谷园只是石崇下赐些小玩意给她,让人在那天特意煮水蛋给她吃,来了王家,碰上王廙离开的日子,便是可以由合欢和军士门陪着乘车到外面透透气,若是王廙在则放他们一天功课,只是任他们玩耍。
然而宋袆十岁生日那天早晨,王廙却一早推门进了宋袆的房里,合欢在外间刚起身为宋袆准备梳洗的东西,猛然见少爷来了,一时间也只得停住了向他行礼。王廙一挥手道:“不必停下,你快准备,再把小姐这季新做的衣服拿来。”说着自己便往宋袆住的里间去。合欢本想拦他,说小姐已经大了,不好在这样无遮拦的,但终是没有说话,依他的命令去拿衣服了。宋袆还在迷糊中,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感到自己被人拉住了胳膊,那人坐在自己身边说:“袆儿,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