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还寒,巧帛坐在榻上,褪去身上明橙色的裘皮小袄,搓了搓冻得泛红的小手,望着窗外那点点晨曦,嘴角挂着一丝倦怠的笑容。
“小姐,您再歇息一会儿吧,待天亮奴婢再叫您!”若凝放好暖炉轻声道。
“不了,若有心睡眠也不至于折腾至此,算了,不睡也罢!”
“是!”
巧帛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欲行却头一沉,险些磕到桃木雕刻的印花大床上。
“小姐!”若凝惊慌的上前扶着她,看着她惨白无光的面容,不免心中能有些担忧。
江南最大的书院,茗静轩,便是自家老爷上官景伦亲手创办,老爷膝下无子,只有小姐一个独女,视为掌上明珠。而自家夫人虽已过世,却是身份不菲的皇亲贵族,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锦鸾夫人,当年南下因钦慕老爷的才华不惜家族门第之别,放弃荣华富贵与老爷一起享受这平淡之福。若凝心中一直都很佩服夫人对爱的执着,而小姐虽然虽然娴静如玉但也是骨子里执着的女人。
小姐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十一岁即出口成章,正所谓‘娴静时如姣花映月,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及笄初始便有许多达官子弟前来提亲,老爷自是推脱,也全是因为对女儿的不舍。
而如今皇上亲自赐婚,把小姐许配给了当今七皇子纳兰胤泽为正妃,如此‘恩泽’,想必也知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老爷自是不敢推脱。
下月初一便是成亲之日,小姐自从听到赐婚的消息后便郁郁寡欢,眼看吉日降至,小姐日益消瘦,看的若凝心疼。
当今七皇子纳兰胤泽,母妃是皇上宠爱的妁禧娘娘,这个七皇子自幼便嚣张跋扈,自是不把皇家礼仪放在眼里,弱冠之年,府中便已有三名侍妾,而今小姐嫁去,不知祸福啊!
若凝扶着小姐担忧的说道“小姐,您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奴婢看着替小姐难过。”
“若凝,我爹近日可好?”巧帛轻轻言道。
“老爷见小姐如此,自是不会好过!”
巧帛低下头,长长地睫毛无力的垂在眼睑上,白玉般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看着娇弱可人,甚是怜惜。
“走吧,去探望爹爹!”
若凝急忙起身,小心的扶着自家主子,仿佛一不慎心,小姐娇弱的身子又会像刚才一样摔倒,她把明橙色的裘皮小袄披到小姐身上,慢慢挪步玉明堂。
上官景伦见女儿面色憔悴的走来,随的手挽成的发髻垂下一撮落在耳边显得更加娇弱,一身翠雪的掐纱长裙,一件短绒的明橙裘袄,半日不见竟觉得女儿如此消瘦。急忙上前搀扶,心里心疼道“若是有什么事,叫奴才们来转告,爹爹自会前去,何必自己跑一趟呢?”
“岂有您亲自探望之理,女儿不孝,近日让您费心了。”
“巧帛啊!”上官景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爹知道你最近为了婚事难过,不是爹狠心,只是皇命难为,想必皇后娘娘这样安排也会照顾好你的。”
“女儿不孝,今日前来就是想告诉您,帛儿已经想通了,爹爹不用再替帛儿担心。”巧帛没有任何情绪的言道。这样一说倒是让丫鬟若凝吃了一惊。
“你果真想通了?”上官景伦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这个让他既疼爱又怜惜的女儿。
“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皇上指腹,帛儿自当谢旨。”
“可听说这七皇子骄纵跋扈,贪图美色,爹还是担心你不能应付!”上官景伦神色黯淡,巧帛闻言低下头,这又何尝不是她最担心的呢!可这些时日她已想清,若七皇子当真如此,自己避让就是,不求什么得宠,只求平淡度日。
“爹不必担心,女儿自当应付,祸兮福所倚,只是还请爹爹保重身体。”巧帛勉强的笑道,那笑容像是刺在上官景伦心里的一把刀,十八年来,自己一直万般宠爱的女儿如今要出嫁了,虽嫁给当今皇子,可不知女儿今后会过的如何,心中唯有默默念叨:祸兮福之所倚……
府中大大小小的丫鬟、侍从最近可是忙坏了。小姐明天就要出嫁,府中布置的张灯结彩,红运登头,红绸系遍了府里的大小角落,雕栏瓦砾之间都洋溢着喜庆的姿色。唯独上官景伦,却一直看上去郁郁不乐,只是平淡的给府里的大小丫鬟,门卫侍从发送了印着喜字的红包,烫金的喜字在他的眼里此刻竟是如此刺眼。
这样的婚事,引来不少人登门道喜,老爷整整三天摆放流水宴,门客之至快将上官府的大门踏烂了,这其中也不乏那些贪慕名利的人。上官景伦的女儿嫁给了皇子,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围着老爷巴结的不停,老爷表面应付,心中却没有一丝悦容。
清寒小径雾迷茫,落水残红泊四方。啼鸟惊回春雨夜,湖边新叶绿如黄。
晨曦的露珠都是晶莹剔透的,初春悄悄复苏着,丁红柳绿也渐渐透出色泽,江南水乡晨雾迷离,好一副晨曦美景,只是这么美的一切,却没人有心欣赏。
喜庆的管乐声打破了这一切的宁静,迎亲队伍停在大门中央,媒婆喜上眉梢的前来叩门。老爷踏出大门迎接,却见到眼前如此简陋的迎亲队伍,不免皱起眉头,心中不悦。
堂堂皇子娶亲,竟然只有几名奏乐师,和八名丫鬟随驾,八名侍从抬轿,如此敷衍,想必不把他的女儿当回事,看到此处,上官景伦心里不免一凉。
“敢问新娘何在?”媒婆催促道。
“去叫小姐出来!”上官景伦低声对下人附言。
“您路途奔波,不如进去歇息一下。”上官景伦客气的对媒婆说道。
“不了,皇府还等着呢,误了吉时可担当不了。”媒婆口气骄纵的说道,似乎并不领情。堂堂的七皇子取王妃,竟然如此简陋的草草敷衍,想必这位王妃也不会是什么金贵的主,看她们家府邸清寒,并不是什么身份显贵之人,不知这皇上赐婚看中了什么?
正纳闷,新娘子慢慢挪步走了出来,只见她头上披着印花盖头,凤冠中镶嵌着南海最珍贵的象牙白夜明珠,这是当年锦鸾夫人成亲时皇上所赐的宝贝,如今上官景伦把它嵌在了女儿的凤冠中,寓意巧帛如自己的掌上明珠一样珍贵,只见她一身红绸丝袄,凤纹霞披,行动处优雅自如,好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媒婆走上前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气质颇好,想必相貌也必定倾国倾城。
“爹爹保重!”巧帛默默的流泪,却不敢再看他一眼,如今爹老矣,自己却不能在身边伺候着。
“老爷,奴婢一定伺候好小姐,不敢有一点怠慢!”若凝跪下像上官景伦叩首。
“好啦,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起程了!”媒婆催促道。
“女儿保重!”
看着这催情的一幕,府中送亲的丫鬟都留下了眼泪。
上官景伦忍痛看看着女儿被背进花轿之中,帷幕慢慢垂下,心里像针扎般难过,接过了下人递来的铜盆,他狠下心将手中水泼了出去,女儿啊,但愿你福兮自有造化!
迎亲队伍吹着喜庆的管乐,慢慢消失在这江南朦胧的晨曦中……
一路的颠簸,终于到了宁王府,巧帛只感觉自己像是走过了百年那么漫长。
“落轿!”
“小姐,我们到了!”若凝在窗外小声说道。
巧帛静静地坐在里面,心里没有半点激动之意,反倒平静的可以小憩一会儿。
“宁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七皇子来接轿了,小姐!”若凝这么一说,巧帛微微怔了一下。
“王爷,请您上前踢轿,接新娘子下轿!”媒婆提醒道。
“让她自己走出来!”冷冷的声音让巧帛打了寒颤,这男人果然不是善类。
“这怎么行呢?”
“怎么?本王喜欢这样,她要是不下来就在里面一直呆着吧!”他嚣张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不敢顶撞一句,心想,这王妃也是倒霉,怎么没嫁来就先失了地位。
“是!”媒婆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掀开帷幔,嘴里念叨着“王妃娘娘,还请您自己走出轿子吧!”
若凝跪在地上,心里直替主子不平,这姑爷怎么比传言还要恶劣,小姐若还未过门就被羞辱,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那几个侍妾一定不把小姐放在眼里。
巧帛毕竟也是熟读诗书之人,所谓利害关系也是心知肚明,如今七皇子这样羞辱自己,定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可还未过门就受如此待遇,以后还怎么在宁王府生存?
即使自己是一弱女子,也不允受此之辱。
“听到了还不走下来!”宁王低吼道,似乎已经不耐烦了。
殷红的八抬大轿,艳丽的牡丹争艳,华丽的凤冠霞披,红袖添香,而如今,这美好的氛围戛然而止在这涔冷的府邸门前,所有人静静地看着纹丝不动的新娘,不知这尴尬的一幕要何时才能化解。
“王爷,皇室迎亲岂有如此怠慢的规矩?”花轿中传出一声清脆平静的声音,似黄莺般悦耳,敬重之中参杂着一丝质问之意。
纳兰胤泽微微一怔,这女子声音竟是如此好听,可现下她竟敢公然和自己作对,坐在轿中纹丝不动,丝毫不顾及自己下的命令还出言顶撞,纳兰胤泽不满的皱了皱眉。
“本王现在命你走出轿门!”
“王爷,这门亲事是皇上亲自赐婚,您现今如此怠慢于我那是对皇上的不敬”
“你敢拿父王压我?”
“贱妾不敢,只是,如今贱妾虽未过门,但也是皇上钦点的儿媳,即使王爷再不待见贱妾,也要看着皇上的面子行了这些规矩,否则这样闹下去,让下人笑话这皇室的礼仪!”
若凝跪在地上不由得对小姐心生敬意,虽然小姐是个单单女儿身,却有着比男儿还坚毅的骨气,如此这般,让宁王爷也无言以对。
纳兰胤泽霸道的盯着眼前这一身嫁衣的女子,对她的好奇似乎已经压住了顶撞的愤怒。
他快步走上前,巧帛似乎感觉到他逼近的身体,心里不由一震。虽说她话中不显一丝怯懦,可心里却早已打起了鼓,毕竟没人知道这七皇子是什么性子,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后果会怎样。
他钻进轿中一把撤掉了新娘的盖头,巧帛心里一惊,慌忙中对上那蛮横霸道的眼眸,眼前这个男子一身宝蓝色长袍,外罩着一件银白色滚金边马甲,手中晃动着刚夺下的盖头,英挺俊美的脸上嘴角霸道的微微扬起。
可他连成亲的喜袍也未穿,似乎成亲之事他毫不在意。
纳兰胤泽有些出神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被她身上那淡淡兰花香迷得一时失神,她一身红色嫁衣,面貌清秀,眼眸间尽显纯真,娇小的面容上涂着艳丽的嫁妆,虽华丽却不显庸俗,反而更美乎于一个江南女子的玲珑剔透。看见他如此盯着自己,巧帛丝玉般的面颊微微泛红,不自然的扭过了头。
纳兰胤泽回过神嘴角一丝坏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本王喜欢!”说罢,环腰抱起巧帛迈进大门。
若凝有些吃惊,两位主子在轿中说了些什么,为何七皇子会抱着小姐走进府邸。
在场之人都为之纳闷,为何宁王爷性情大变,刚才还叫新娘自己走出轿门,如今却息尊亲自将她抱出,看着他手里捏着新娘的盖头,一脸得意,而那可人的新娘却一脸娇羞的在他怀中,在场之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