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的立到脑空了,眼蒙了,心倦了,只余一丝不出声的苦笑。
一件柔滑的披风覆在肩头,讶然回头,看到来人不禁笑了:“你也睡不着?”
笼子不置可否,只静静的站到我身侧,望着院中的桂花树,似是牵出了一丝回忆。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情不自禁的吟诵出口:“是你种的吧?”
“不是”他摇头:“是你种的,有一年你回来带了一株幼苗,非要种在院中,还把厨房都拆了。你怕幼苗活不了,看顾了三天三夜,确定根已成活才放心。”
“是吗?”我轻轻笑道,明知那个人不一定是我,却还是想多听一些,多了解一些。
“你说他爱喝桂花茶,你想亲手种,亲手摘,亲手泡给他喝”他依旧淡然,平淡的语调,平板的诉说。
“他?”我好奇:“他是谁?”
笼子终于有丝表情,却是无奈,侧身望着我,目中含着一丝怜惜:“你说他叫莫言,是个散仙,是你私定终身的良人。”
“什么?”我惊了一跳:“私定终身?为何?青木...不,阿爹不同意吗?”
“那倒也不是,上神并不知情,他一直把你当做懵懂无知的孩子。只是长大...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他似怅然,却淡薄的看不出来。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他抬头,似在追忆一段埋在记忆中久远的过往:“然后你便失踪了,直到青榆上神把你的仙躯带回来,沉睡了一百多年,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紧了紧披风,我张着嘴巴,半晌才发出声音:“笼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也许,我根本就不是青菁上仙!”
他眉头微皱,回头看我,青蓝色的眼眸含着笑意,潺潺流动:“你就是因为这个睡不着?”
走前一步,自然而然的抬手拍拍我的头:“想太多了,我虽不知你为何会把过往都忘了,但青榆上神是你的三哥,找了你一百多年,怎么可能会搞错?别想了,快进屋睡吧。”
他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我怔住,看到他转身回屋才反应过来,迟疑的开口:“那你呢,你觉得我是吗?”
他停住脚步,却没转身,淡淡道:“你性子虽变了很多,但你始终是你,不变...反倒怪了...”说完就进了屋,徒留那句“你始终是你”一遍遍在我耳际回放。
抬首望向天际,远远的似已有几缕橘红的霞光隐现,想着元华的话,便随意的漫步朝河边走去。
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东方天幕由漆黑而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轮火球跃出水面,腾空而起,光耀大地。
晨风携来海面上潮湿的海腥味,吹得人连心都清冷了,衣摆鞋子都被露水打湿了,站得有些久,懒得挪动步子,看着他腾云驾雾而来,渐渐走近,看得清轮廓分明的脸庞,发丝上的露水,紧抿的淡粉薄唇,桃花瓣似地眼眸中淡淡的笑意。
“想好了?”他满意的看到我出现在此,却多此一问。
只得点头:“想好了,走吧。”迈步却发现脚麻了,一个不稳,他及时伸手扶住,调笑道:“站了多久了?怎么一副要上诛仙台的表情,我只是带你去见个熟人罢了。”
挣开他的手,他也顺势收回,招了一朵云,自顾自的站上去,我只得拖着发麻的腿缓缓踏上去。
跟着他乘云飞去时,我才开始重新思量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世我的周围围了一大堆的神仙,尊贵的天界太子元华,“我”的三哥青榆上神,一位得道高僧,还有这位太子殿下的师父,连我可能都是个神仙,这出戏是热闹的不寻常了些。凡人是轮回,这些神仙当然不止历练这么简单了,青榆上神就是为了去寻妹妹,那其他人呢?
“你知道是谁改了我的命格?”我扯扯元华的衣袖问道。
他闻言回头,眼光一闪,却直言不讳:“应是靖觉上神,就是凡世的虚隐,当时只有他有这个能力,而且听说他现在正在闭关,可能是被灵力反噬。”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道,没想到连虚隐都是神仙,还是天界的战神靖觉上神,怪不得二哥听说我嫁给慕瑾瑜会慌乱成那样,怪不得虚隐从此消失不再出现,怪不得二哥把我按回仙躯后就离开了,这么多怪不得正好可以解释,是虚隐改了我的命格,让我最后一世虽然早夭却还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死前没有遗憾,比原先的命格要好上许多。二哥和虚隐,青榆上神和靖觉上神,原来剪不断理还乱的不止我和面前的这个人。
悠扬低缓的梵音传来,丝丝入耳,如闻天籁,抬眸望去,不远处佛光大显,佛塔高耸,我疑惑的望向元华,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
下了云朵,他头都没回,直接拽着我的手率先朝一座佛塔走去,在这种地方,心没来由的宁静敬畏,我不敢乱看,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径直进了一座佛塔,塔内正中摆着一座金光笼罩的如来佛像,一个僧人土黄旧袍背对着我们盘坐,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捻着佛珠,悠扬的诵经声听着很是悦耳。
元华站定,对着那僧人双手合十,恭敬道:“大师。”
那人闻声缓缓停手,慢慢起身面向我们,仙骨神风,容貌共月光皎洁,年岁看上去比笼子还小上一些,乍一看微带着稚气,明明就是一个小和尚,元华却唤他大师。他对着元华微微点头:“施主”
“这位是悟远大师”元华回首对我道。
“大师”我也依样双手合十立于胸前。
悟远大师回礼:“施主”
元华望着我淡淡道:“大师在凡世的身份便是慕瑾瑜。”
“啊?”我诧异的忘了忌讳,直愣愣的盯着这个小和尚,他…是慕瑾瑜?
“阿弥陀佛”悟远捻着佛珠缓缓道:“贫僧飞升后需感历俗世疾苦,故而与两位施主有了一段夙缘。”
佛教云人生八苦,即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飞升成佛,除了老苦,慕瑾瑜确实经历了人生所有的愁苦,可是怎么会,我前世痴痴爱着的竟然是一个和尚,怪不得我得不到回应,怨不得我到死也等不到那一句话,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悟远大师是灵童转世,十三岁渗透佛法,飞升成佛”元华接着道。
我忍不住苦笑,又一个修行的神童!
“阿弥陀佛”悟远双手合十:“佛法无边,我佛慈悲,怜悯贫僧飞升参禅”
我望着悟远的双眼,果真如佛像一般六根清净,怜悯万物,可是这双眼睛曾经也很温柔很深情的望着我,一场梦,果然只是一场梦。我想问问他,那短短的一世悟出了什么,是否曾有一秒为我而怦然心动,可现在,我怎么问得出口?
出了佛塔,忍不住回头去看,悟远已经回身坐下,念着他的佛经,微微低垂着头,我仿佛还听得到这袅袅梵音中他的轻声吟诵,那声音已经不同于曾经对我的低喃了,我们都已离去,只是他走的更远,或者曾来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