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
长案后,宏靖舒服地坐在专属他的银狐绒垫龙椅上,一双清矍的黑瞳不住地打量着下首几人,他们是首辅、次辅、影子大都督,以及吏部、兵部、礼部、工部、户部、工部、刑部六部尚书,皆是位极人臣的国家栋梁柱石。在看到几人脸上的惊疑之时,宏靖露出了少许微笑。
“可知朕今日传众卿前来,所谓何事?”宏靖笑眯着眼睛,突然问。
“臣等但凭圣人吩咐。”众人一致回答,表情卑微恭谨。
宏靖呵呵而笑,突然笑容一敛,郑重道:“今日传诸位爱卿来,是要与众爱卿议一议‘罢黜太子事宜及另行册立之事’,众卿有何意见,不访畅言。”
“皇上慎重!”
吏部尚书闻言色变,惊慌着第一个站出来,惶恐而郑重道:“太子乃国之储君,动之就是动摇国之根本,更何况太子也没有犯下大的过失,还望皇上三思!慎重而行!”
这也难怪,吏部尚书候海与太子走得很近,他的女儿候燕妮是太子最宠爱的侧妃,而且,他能坐上尚书一位,也全靠太子的抚持。如果太子被黜,他的仕途也就算走到了尽头了,这还算轻的,如果将来登极的主儿是位记仇的,拿了他的把柄砍了他的脑袋也不是难事……常在河边走,有几个鞋子是干净的?
紧随其后,次辅袁阶也道:“太子入驻东宫十年,虽无堪大功劳,却也有苦劳,皇上岂能轻言道黜?”
户部尚书道:“太子虽身居尊位,又无大才,然其素有俭德,德行不亏。”
其他人也纷纷谏言,言道“太子不可轻黜”……废太子此事,虽由朝臣参预,却万不能从朝臣之口说出了!那可是万世骂名啊。
在座诸位显然皆是深谙此理,除了一两个**的死忠,其他的人一个个都捡一些虚得说,夸夸其谈得花团锦簇,仔细一琢磨就发现并无半点实质,都等着皇帝“乾纲独断”呢。
一时间偏殿之内嗡嗡声不断,唯有大太监影子卫大都督和首辅彥正巍然不动。
历代影子卫大都督皆只忠心于皇帝一人,只执行皇帝的命令,不参预任何其他事务与党争,一向只存在于历代皇帝的影子之中,所以名之影子卫。
首辅彥正无视于众人的争论,他眼皮微垂,双眉微皱,似是为难,似是沉思。
“郡主……”与米雪并肩站着的珠儿,见此,担忧地正欲说话,米雪赶忙一个反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竖起一个“1”字,轻轻一嘘声,缓缓摇着手指头,示意她别出声。珠儿刷白着脸只能点头。
宏靖要废太子,这句话米雪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刺杀她的宫女说过,景王也说过,每次听见米雪都觉得震撼,然而此时亲耳听见宏靖皇帝亲口说出,反倒没那么震憾了。
外面的吵吵声还在继续,宏靖皇帝已经皱起了眉头,似是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他见首辅彥正睁开了眼睛,便轻咳一声,示意“寡人有话要说了”,于是众人纷纷住口,等到所有目光集中到了宏靖身上,他才问向彥正道:“彦卿如何看?”
白发苍苍的老首辅轰然跪伏,恭声应道:“臣领旨!”
众人大惑。
宏靖皇帝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赞许道:“彥卿不愧为朕弘股,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遂让诸臣退去。
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离去,珠儿看得莫名其妙,悄声问:“皇上什么意思?”
米雪也压低声音,道:“皇帝根本就没有要与这些人商量的意思,他把这些人喊过来,不过是传达他的决定罢了……如今首辅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多说了。”
珠儿更是讶异:“皇上什么意思?”
米雪面无表情:“废太子,立晋王!”
“废太子,立晋王。”几乎与米雪同时,首辅大人彥正低声向次辅与六部尚书道。
“什么?!”次辅与六部尚书与珠儿的表情同出一辄,不同的是,珠儿在出声之前,就被米雪捂了嘴。
首辅不是米雪,次辅和六部尚书也不是珠儿,他们想得更多,也更会替自己考虑,纷纷脸色骤变地问:“皇上什么意思?”
同样的话,两次的意思明显不同。
首辅冷笑一声:“皇上乃万世明主,怎么会做出‘废长立幼’的事来?那可是要受万世指责得。”既然皇帝不能做,自然就将这件事交给他们这些大臣了。眼看着诸位脸色难首,首辅又劝道:“各位,想想十年前的事吧……”
血淋淋的镇压犹在眼前,闻言,诸臣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惶惶而去。
宏靖看着他的重臣们失态的样子,无声地冷笑。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夺嫡之争已经将这座皇城透明。不知从哪路神仙那里得到了消息,这边刚提了罢黜太子,那边太子便得了消息,这不,臣工们前脚刚走,太子便惨白着一张脸后脚来了。
太子来了,也不递牌通报,气冲冲直接闯了进来,他那一双狭长眼睛赤红着,冲刺着愤恨,和淡淡的失落,却再不见以往一惯的妖艳。
宏靖抬眼,只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又垂下眼皮,玩弄着拇指上的那枚黄玉斑指,丝毫不为太子的无礼而动怒,不是宽容的放纵,而是无视,带着淡淡的不屑……这对一个儿子而言,还是什么比这个更令人伤心的吗!
太子毕竟不是常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之后,他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唔。”宏靖眼皮不抬,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太子狭长的冷目中怒火燃烧,声音却是平淡:“儿臣听说父皇要罢黜儿臣,另册立六弟为太子。”
“嗯。”宏靖总算抬了抬眼皮,矍然的双眼迸发出锐利的神采,他道:“太子对此事如何看。”
太子咬牙切齿,但声音依旧平淡:“六弟年幼,怕是不能担此重任,而且,儿臣自认没有犯下大过……”说到这里,太子又膝一软,跪在了宏靖的案前,肯请道:“求父皇垂怜!”
作为太子,能将姿态放如此之低,已经很是难得了。如果是一般的父亲,见儿子这般苦苦哀求,或许会动侧隐之心,但宏靖不会,他无动于衷道:“你也做了如此多年的太子了,都是朕的儿子,朕不好厚此薄彼。”
眼见宏靖铁了心在废他,甚至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太子心寒意冷,抱着最近一点希望地哀求道:“王侯归来还有家,太子归来去何处?求父皇,给儿臣一条活路……”两颗珠泪便从眼角划落,凄然惨淡。
宏靖皱了皱眉,有似不悦太子的女儿作恣,道:“尔不必忧心,朕自会安排一个富庶之地,让尔就番,尔今后就作一个逍遥快活的逍遥王,如何?”
太子低垂着头,恨得目眦欲裂,却平静答谢道:“儿臣谢父皇厚恩。”
宏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太子,许久才道道:“如果没有别的事,就退下吧。”
“儿臣告退。”太子行礼如仪,郑重跪拜之后退去。
太子一走,宏靖脸上的阴冷之色骤现,那阴冷之中带着一丝惑人的妖魅,竟然像极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