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安的冬天似乎很长很冷,闲下来的时间里,宝玉一个人总会想起以前在上面的事情。花花草草里除了梅花松树这些比较强悍的,其余都很畏寒,绛珠素来怕冷,所以她的花园里也总是四季常春。他现在这般畏寒想来也是因为时常往她哪里跑的缘故,慢慢习惯了,他倒也变得和她一样畏寒。
宝玉一个人斜靠在屋里那张铺着厚厚毛毯的长椅上,拥着身上的白狐裘,一只手上揣着晴雯刚送来的滚烫的小手炉,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拿着火钳一边捣鼓着就摆在面前的炭炉。
一会功夫,小诺就一脸隐忍的拿着一个金色的鸟架闯了进来。鸟架上有一只和小巧的青鸟在蹦跶着,那青鸟比一般的青鸟要小上许多,尾巴却比一般青鸟要长,尾巴上长长的羽毛有些像凤尾。
“二爷···您又折腾我了不是,哪有让我一只狐狸带着鸟去取鸟笼子的。”小诺咽了一口口水,收住过于饥饿的表情,瞥了一眼宝玉,又是抖了一下:“前几日居然还让我去寻了十几只白狐来,结果直接给你扒了皮做狐裘了,二爷倒也忍心让我同族相残。”
放过手下已经搅烂的炭火,宝玉拍了拍手,拿起桌子旁边的丝绸认真擦干净,遂取过小诺手上的鸟架至于桌上:“我现在不测测你的定力,将来怎么放心让你和青鸟相处?”
“二爷怎好好的想起来养鸟了?”
“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青鸟的传说?”宝玉逗弄着手上的小鸟随口问道,在见到小诺摇头后道:“神话传说中,青鸟有凤凰大小,喜水、冰。浑身通白,散发蓝光,形态优美,可幻化成人。也有说这青鸟本有三只,西山又西二百二十立处,有一三危之山,恰好是这三只青鸟的居处。只是后来有两只侍奉在西王母旁边取食传信,而另一只鸟就不知下落了。”
“二爷,接下来你是否要说我现在见到的鸟儿就是那第三只青鸟。”
小诺一脸“你绝对在骗人的”怪笑,可在见到宝玉居然笑而不语后,忙在桌前认真端看一翻,倒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
“我在贾府的时候也是有一天偶然遇见,早些年与他也有些缘分,便许他我以后若是得势,就接了他来好生照应。”
小诺只当宝玉在骗他玩笑,伸着爪子就想用指甲去戳戳那小鸟的肚皮,可他指甲都没碰到那鸟儿的时候,那鸟儿的脸上却很喜剧性的出现了人的表情,顺便还往旁边跳了跳,小诺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只鸟的脸上有怎么会出现那么丰富且明显是嫌弃他的表情呢?
待到他要再试,那鸟儿却站着嘴发出了大叔般浑厚的声音:“喂,小子。你有完没完?鸟爷也是你能轻易摆弄的?”
一瞬间小诺伸出去的手都僵硬了,“鸟爷?”小诺都快要哭出来的看着宝玉。
宝玉点点头,随意的伸出手指去摸摸那青鸟的下巴,小诺明显看见那只鸟居然很谄媚的在宝玉的手指上蹭一蹭,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到底是一直多么狗腿的鸟啊!!!!!!
“按照你的辈分来看,也的确得叫一声鸟爷。不过以后都在一个屋檐下了,要和睦相处啊。”
宝玉说着就把手里的鸟架递给小诺吩咐他拿些清水喂着,一个人便踱步向后门走了。小诺极其惊愕的看着宝玉甩手不管,而那青鸟也挥了挥翅膀乖巧的道别。
见宝玉走远了,那青鸟突然转过头,再次用那种大叔般的嚣张语气道:“小子,以后有什么好喝的好玩的要先孝敬大爷知道吗?若是不照办,就把你冻成冰块。”说着,还亮了亮嘴里的白牙。
“呵。呵呵。呵呵呵。”小诺对着青鸟干笑几声,下一瞬便是胯下了脸趴在门廊边对着后面大喊:“二爷!!!二爷!!!你确定这是只鸟吗?怎么还有牙啊!!!!!”
当然这句话宝玉当然是听不到了,而听到的人恰好是晴雯,晴雯身上还穿着暖黄色的斗篷,身上有些雪水,明显是刚从外面回来。只是晴雯在见到青鸟后态度也甚是熟络恭敬,居然还对着青鸟弯腰摆了摆道:“鸟爷,这小子不懂事,您就将就一下,别放在心上啊。”
“不语?你这丫头倒也这么大了,果然是过来人,比这小子懂事多了。”
听到“不语”二字晴雯也有些恍惚,想着自己当初也像小诺这般大,完全就是只跟在绛珠后面的跟屁虫,当初这鸟爷在她面前也是作威作福,她那时也是受了不少鸟气。现在再次见到这鸟儿,也大略能猜出二爷现在大的什么主意了。晴雯和鸟爷随便撤了一会儿,也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态度。完全没有理会一旁错愕的小诺,晴雯没有再停留同样是头也不回的找宝玉去了。
到了后屋,晴雯这才急急忙忙的脱了身上的斗篷,见宝玉拖着手炉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便将自己在外打听到的说了:“最近贾元春在宫里封了贤德妃,圣上恩宠她元宵回贾府省亲。最近贾府也正在筹备准备拿些钱出来建省亲别院。”
“贤德妃省亲,宫里就没拨银子?”
“拨了,从国库里拿出二十万两给了贾府。可要建一个贵妃的别府,怎么说也要气派些才能给贾府撑点面子,这样下来少说也好一百万两银子,所以这余下来的大部分银子还得贾府自个儿掏。”
宝玉此时躺在贵妃椅上低垂着眼睫,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回去贾府告诉老祖宗,剩下来的银子甄家出,若是拒绝就说是宝玉给的····另外给带句话提醒一下,就说若是老祖宗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从此撒手不管安享天伦,贾府过几年就废了。”
“二爷,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宝玉此时可能是有些乏了,说话的声音都轻飘飘的,随便挥挥袖子就准了:“说。”
“二爷不需要这么辛苦的,若是玉主子的话,就是跟着您吃糠咽菜的话也肯定愿意的。”
“吃糠咽菜?”像是亲耳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此刻却是抚着额头笑起来了:“你这丫头成天往外面跑,不会是被那些说书弹唱的给荼毒了吧?真是天真的想法。跟着我吃糠咽菜?若是情深的时候倒是满脑子义无反顾,一两天的苦日子下来也还可以称之为新鲜,日子久了,就会苦恼为什么当初要跟着他呢?这个男人除了口头上的承诺还能给我些什么呢?然后就越来越觉得这个人为什么这般不知长进,再看着自己身上粗糙的布衣,红肿的双手,便会觉得这日子越发难熬了。世上那些闺阁中的女子大抵都是如此,憧憬轰轰烈烈的爱情,到最后却又想要安康的生活。”
“二爷觉得玉主子是这类白痴女人?”话说出口都带些火药味。
“倒也不是,她绝对比她们更傻,那些女人还会后悔会埋怨,而晚晚跟着一人就一门心思,吃苦也不会抱怨,甚至还可能觉得很开心。所以我才说她傻啊。再者说你二爷我有必要让女人跟着我过苦日子吗?她若是我的,我一定要给她最好的,她从以前就一直被我玉液金食,雕花碧楼的惯着,现在若是受一点苦,那发倒是我无能了。”
“二爷话说得漂亮,姑且不说这些是您发自肺腑的,还是信口胡诌的,晴雯这还有一问不解。”晴雯今儿倒是浑身戾气,挑着眉一反往常活泼的模样甚是嚣张:“二爷若真像你自己说的这般···情深,当初又为何不告而别?今时又这般不是可笑?”
宝玉整个人往白狐裘里缩了缩,晴雯把话说明他也是有数:“你我成为主仆也有些日子了,这段时间看起来你也是有心助我,可自我那天将你从上面带下来的那刻我便知道你心中怨我,现在好歹也把话说明白了。我当初也的确是负了绛珠,你只当我那时无能吧,现今比起那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在这里总归也能护好她。”
晴雯听宝玉有些无赖的回答,一时也是气结,她不是没想过,也曾想要宝玉不去寻黛玉,既然离开了金陵便一辈子也不回去的好。本想让黛玉这辈子另找了喜欢的人嫁了就好,若不是她知道黛玉是真正心喜北静王,她断不会让宝玉会金陵的。
“唉···罢罢,谁让绛珠从以前就注定栽在你这个人身上了呢。可这世黛玉已将天上那几百年的事情都忘了,你要怎样做是你的事情,若是黛玉再不想与你有纠葛,你这世也不得再去纠缠她。”
说完这些话,晴雯便退了出来。她本意是站在宝玉这边的,可若是到时候黛玉真的不像他们说预料的那样活着,她那时必定也会站在黛玉那边。
抬起头看看雪后的天空,苍白的纯粹,又有谁能想到曾经站在上面的这两个孩子一般任性,在别的仙家眼中几乎是赌气般的先后下凡,一碗孟婆汤就将几百年的纠缠忘得一干二净。躲过的,想躲的又是什么?
当初天上的绛珠仙子同神瑛侍者一起,表面上暗地里那么多人认为是那株仙草高攀了,绛珠只是带着她一个人在园子里安静的种花种草,也因有着警幻仙姑同那位不知名的上神的帮助,花神的位子空了那么多年,绛珠才顶了去。可她心里是知道的,除却夙奚那几个和绛珠熟识的仙家,其他人大略是看不起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