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家宴,趁着黛玉这几日正转好了,贾母便派人请了园子里姊妹们一并都来了,图的就是个热闹。席间和和乐乐的,一夜都是欢声笑语,只是王夫人席间说起了黛玉欲随林将军离开之事,勾的老祖宗一时伤心抱着黛玉宝玉便哭了起来。
“我的好孩子啊,在我这里也没住上多久,眼瞧着这就要走了,你这一走,本就清冷不少,前两日贾炬又说宝玉这孩子也要出去学习个人两年,你们要我这老东西怎么办啊·····”说着在黛玉身边就哭得止不住,一个劲的抓着黛玉,任王熙凤他们怎么劝也没用。到后来干脆姐姐妹妹们,姑嫂媳妇的全都一起哭了。
宝玉看着这场面真叫一个壮观,想来惺惺作态的也有不少,心里叹道这又是何必呢,上前硬是将贾母和黛玉分开。“老祖宗,您别哭了!!您这样一哭,不光自己找不开心还把玉儿也给惹哭了,她身子这几日才好一点的,不要得不偿失啊。”
贾母听了,望着怀里的黛玉丫头,果然哭得泪眼汪汪,连连喘气,本就不怎么红润的脸庞都变的苍白如纸,连忙拍着黛玉的背给她顺着气。
宝玉见老祖宗也有点顾忌,又道:“老祖宗,玉儿去了林将军那里又不是再也不回了,您以后若是想她了,便打发了人去请了来,这将军府里咱府也不是太远,也就半日的光景罢了。”宝玉说着将已哭得不成样子的黛玉牵到自己身边坐着,让晴雯拿来上好的丝绸帕子轻轻的给黛玉擦着眼泪,看着黛玉哭肿的眼睛眉头紧皱着,瞅着生生的不快。
贾母见宝玉这么紧张她妹妹,不知是哭还是笑,竟是有点吃味,遂一把又拉过宝玉道:“你这小子,我还没有好好说说你呢,你倒反过来数落我了!黛玉这丫头以后是能再见,你这孩子做什么非要往府外跑呢,外面的世界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好孩子,明日我跟你爹爹说说,还是把你留在府里好吧?”
宝玉摇头,挪开了贾母的手:“奶奶可是想留我一辈子,好好养着我让我这样终老?宝玉求的也不多,只是求奶奶能准我两年自己的时间罢了。”
宝玉突然发觉自己有些烦恼了,便也不再耐着性子。大厅里灯火通明,酒气漫天,然而掺杂在这酒肉气息里还有一丝格外不协调的气味。朱红色的帷幔在烛光里兜兜转转,旁边一桌恰好就坐着王夫人,这会儿正看着宝玉欲言又止。
“宝玉·····”王夫人出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还不快和老太太好好说说。”
宝玉挑挑眉,执起筷子捡过一口菜看着王夫人就慢条斯理的吃起来,细嚼慢咽的吃完后才擦了擦嘴,回头看着贾母道:“老祖宗等上两年,宝玉就让你今后安养晚年可好?”
贾母听到,一瞬间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的孙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着宝玉笑得春风得意,漂亮的眉眼微微拉长,有些狡猾的意味。
贾母心道:这孩子不知近些年是怎么回事,所说的话做的事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自己也不是老糊涂,有些表面不点破,心里却都是明白的,求的就是一家子能和和气气的过活。宝玉本就生的好,性子又乖僻,也是怪她有些太溺爱了,遂导致了他不与别的公子哥一样,身上透着浓浓的脂粉味儿,想他的父亲也是极为担心的。有时候她也想就这样算了,她贾府还怕养不活这样的一个孙子?不想这几年,这宝玉倒是变的愈发像样了,如今还生出这样的想法来,真是家门有幸啊。
贾母看了宝玉一会儿,笑眯了眼:“好孙儿,冲你这句话,奶奶应了你,只是两年间可不得有荒废,没有长出息就不要回来见我了啊。”
“谢谢老祖宗!”
宝玉又是一笑,直直看这本已经站起身来的王夫人又坐了下去。见宝玉和老祖宗谈得开心了,凤姐便风风火火的招呼起来:“好了好了,今日家宴,老祖宗就是为了和你们这些小辈们找乐子的,别净谈些闹心的事,好不容易黛玉也好了,来来来,让咱们一起敬黛玉妹妹一杯。”
在凤姐的带动下,众人才又敬起酒来。黛玉也收了眼泪,举杯欲敬酒,放拿起酒杯,却被宝玉拦住,硬生生的将被子抢了去,而后又对晴雯说了句什么,就拿来了另一个被子。刚想问宝玉为什么要换杯子,便听凤姐道:“黛玉妹子,和宝兄弟有干什么呢,怎的都不理咱们了?”
“没什么,黛玉这就谢过各位姐姐妹妹了。”扬手喝下被里的液体,被以为会是一阵预想的辛辣传来,却不想入口竟是温热的茶水。
敬酒完毕后,看着宝玉一脸笑意,她心里就像被这茶水晕染了般暖暖:“竟是从未喝过的味道。”
宝玉一笑:“尝着可还习惯?刚弄来的新茶,想着你可能爱喝,比你从前喝的竹叶青如何?”
“这茶是顶好的,喝了竟让我都忘了竹叶青的味儿了。”她闻了闻,只觉得扑鼻而来的香甜清新的茶香。
“喜欢就好,这茶也难得,也亏得我让晴雯多备了些,呆会就让小诺来我这里都拿了去,以免以后不够,也能带了去。”
黛玉竟听的一时愣住了:“带了去········”她喃喃的念叨咀嚼着,恍惚的想起自己就要离开眼前这个姓贾的大家。
看着这家宴纵然是极其欢闹喜庆的,却一再的提起她即将离去的事情,一晚上就这样神情恍惚的纠结在这既定的事实上了。
“也难怪老祖宗会伤心的,前几****身在稍微好些的时候,父亲就已经派人去知会了林将军了,怕是就在这几天了吧。”宝玉道。
黛玉突然就有些惆怅了:“这么快·······”
“是啊,是挺快的,不管拖上几天,你终究都是要去的,我已经让袭儿去帮着怜水那丫头收拾了,想你哥哥那里也是悉心照顾着的,到那让怜水多照应着,将吃食习惯说与你哥哥听,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不要嫌麻烦·········”
虽说现在宝玉的话可以理解成是离别的叮嘱,本来应该是依依惜别的不舍,可听着向来不怎么多话的宝玉出奇的说了一大堆本应是嬷嬷们叮嘱的话,她突然没良心的觉得心里一寸一寸的暖了起来。
她想,有宝玉在,真好。
果然,两日后,林将军府上派人来了。精致的马车内特地放上了软垫,马车也是极其平稳的驶着,让坐在里面的人一点也不会感到颠簸。马车前,是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年经的王爷和将军这会儿正骑在马上,宝玉看去,这会儿白马上的北静王颇有些白马王子的感觉,想起前世那些搞笑的东西,他肯定俊美的北静王绝对不是骑白马的那和尚。
马车上绣着将军府的纹样,白色的锦缎精致华美,宝玉抚着黛玉的手,亲手将她送到了马车上。帘子放下的那刻,黛玉侧过头去,目光掠过帘子那边的宝玉。没看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唯一记住的只有他下颚青涩的线条和薄薄的唇角。
莫名其妙的,那样的一幕让她今后的两年从未忘记过。
一匹快马跟着前面两匹马拉着马车上了路,风一点点的透过帘子吹过她的发梢,然后她就流泪了,再一次哭得天昏地暗的,却是今后两年中从未有过的伤心难过。
她掀开帘子隔着氤氲开来的水汽望着逐渐远去的贾府,宝玉就站在贾府的大门外,突然她就觉得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了。
昨夜宝玉来找过她,他说过的话到现在都让她惊心,那样的语气幽幽的回荡在耳边,回荡在空气里,在她所处的每一个角落里。
他说:“无论何时,林黛玉都要记住自己不是一个人,你的悲伤,你的愤怒,你的不甘,总会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他说:“玉儿,明天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再过两年宝玉一定回来看你的,请你相信我,也请你好好的。”
他还说了很多很多,每一句都让她颤抖的不能出声。但是,最后一句话,却像是预言一样,就像是他给了自己一个礼物般,在她进入将军府自己的别院里的那一刻,那个预言实现了。
黛玉看见满园的桃花,一如花神节在寺庙后山看见的一样,满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桃色,她惊得又哭又笑,却始终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尽管她无数次的问过立哥哥,而立哥哥却也是一头雾水说不上来的样子。
那晚,临走前,宝玉喃喃自语,却又像是对她说:“玉儿住的地方不能种着竹子,那里应该有一园子的桃花,满眼望过去要是大片大片的桃红。”
那日,林黛玉不再是贾府的林黛玉,林黛玉已是金陵林将军的妹妹。那日,贾府的宝二爷突然离家,自此后两年未归。两年间,北静王去将军府的次数逐渐变多,以至于万花楼的青姐一度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