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不少,正好第十日的时候,宝玉拖着在青梅院胡吃海喝的凤奚出了门。
凤奚那厮临出门前搞了件镶金丝雀线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两人出门赏红梅,他整个人往红梅树下一站,衬着他一张脸,花枝招展得灼人眼球。
今日出来赏梅的世家子弟多,宝玉将玄狐裘衣后的连帽拉起来,也不是很惹人注意,只凤奚那幺蛾子一路上收了许多荷包香帕,一转眼腰间就挂满了,像个倒卖荷包的。
“哟,如今这金陵城中的女子是怎的,都学着你那心肝儿在脸上乱涂乱画,瞧瞧,来这赏花的,十个里竟有八个画的是红梅。啧,腻歪啊腻歪……”
宝玉大致扫了眼,淡淡地点了点头,转头往亭子那边走去,“一枝独秀肯定比百花齐放要金贵得多,走吧。”
凤奚听宝玉说得自然,打趣道:“合着你那位心肝儿什么都金贵,是吧?”
凤奚再看宝玉,就见他望着自己,抬着下巴先走掉了,平淡的眼神里分明有种你是废话的意味,那春风得意的嘚瑟模样,真是让他肝疼。
亭子里,公子小姐们正在聊着近来金陵城里疯传的一桩姻缘。
一个小公子道:“那荣国府的小公子也是个倒霉的,成亲当日暴病也就算了,薛家大爷八成是怕女儿嫁个病秧子,这不,一听说甄少有意迎娶,便巴巴地上门退亲去了,诶,荣国府是雪上加霜咯。”
另一个公子接道:“也有人说是薛家的那对姊妹阴气太盛,压住了夫家,嗨,这是说的好听点的,难听点,就是说那薛家的姑娘克夫。若是寻常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准就闭门谢客了,可薛家大爷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天天门前迎来送去的,一点都不避讳,时间长了,就有些小门小户的打起了主意。”
“我爹跟我说,贾宝玉似乎不大好,眼瞧着说不定哪天就……依我看啊,这薛家姑娘的婚事这么一折腾,也只能低就了,薛家搞不好就打算在来往的世家里挑挑,看有没有合眼的,赶在克夫的名声坐实之前把人嫁出去呢,哎呀,扯远了,甄少有意迎娶薛家那对姊妹吗?你怎么知道的?”
说话的是上次在公子馆里见过的王小姐,本来她还挺高兴薛贾两府的亲事告吹的,此刻听人说那薛家的又要与甄少定亲的,心里更加不爽了。
先前那个小公子道:“我也只是听说,我跟前一个小厮的同乡在薛府当差,说是先前甄府的人去过薛府探望,似乎有提过。”
“不会吧?甄府也去薛家了?”王家小姐惊呼。
“很惊人吧,甄少除了跟贾宝玉有些交情,对贾府亲近了些,甄家在金陵也没什么交好的人,递帖子拜访这种事,除开贾府可是头一遭啊。”
王家小姐赶紧问:“是甄少本人亲自去的,他向薛家提亲了?”
那小公子奇怪地看了王家小姐道:“那会儿薛家还没退亲呢,若是甄府提了亲,岂不是两男争女,要惹人非议的。再说,也不是甄少亲去的,好像去了一个管家吧,两人交谈的时候,那管家好像有意无意地说了些什么,诶,明白人都知道,有些话不能明说,只是意思到了就好办。原先我也以为我那小厮是跟我玩笑,眼下薛家大爷都退亲了,只怕是真的了。”
众人哗然,连连赞叹:“薛家走的是什么好运呀,甄家在金陵虽不是什么百年传承的世家,可甄少是什么人啊,可是连皇亲都像拉拢的人啊,光看眼下形式,甄家渐渐做大,薛家可不是一般的高攀了啊!”
“也不定是高攀,薛家夫人带她那两个女儿去上香的时候,我曾经远远看过一次,那样的姑娘家,真真是国色天香啊,娶上一个都是天大的福气了,别说是两个,八成人家甄少看上的是这点,那贾宝玉说不定是没那个福气,这才活该病死的。”
“噗!”宝玉和凤奚一直站在亭子后面,凤奚听到这忍不住笑了出来:“听到没?那人说你活该病死,诶诶~最难消受美人恩,更别说这种买一送一的买卖了。”
宝玉没和凤奚搭腔,人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可沧海桑田十万里,凤奚这只凤凰真的是个极另类的存在,目无下尘就算了,还成天以戏耍他人为乐。
“你父君若是知道西王母将你养成这个样子,怕是要伤心的。”宝玉念叨着,径直往那红梅深处去。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等等……”
说来也巧,两人没走几步便遇上了熟人。凤奚只瞧了一眼便不高兴了,原因无他,只对方那小丫头也穿了件火红的衣裙,且对方还顶着那么一张美人的脸。
“切,这地上稀巴烂的,拖着这么长的裙摆明摆着滾泥不是,脏死了!”
这大声嚷嚷着,是在发泄撞衫的不满,可对面那唤作曼珠的小丫头就不高兴了,兴冲冲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道:“我认识你!你就是十一公主身边的那个调香师,你给我瞧仔细了,我的裙摆干干净净的,给我道歉!!”
凤奚一直转着头当成赏梅,听她劈头盖脸的一说,轻轻地瞥了那么一眼,道:“哦。”
那丫头顿时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大男人这么不阴不阳的,害不害臊!你没听明白吗?我让你道歉!”
“你一个小丫头这么斤斤计较的,丢不丢人!”
“你!哼,不就会调几味香料嘛,攀龙附凤,说到底还不是个靠姿色侍人的货色,你可知道我是谁!不想在金陵混了吗?”
这话说的难听,偏就还顶了张旁人的脸,宝玉听了皱眉,心下烦躁,只想快些走开,再一看凤奚,却发现他笑得比平常更加美艳,宝玉一看便知道他起了劲儿,不由扶额叹了口气。
“哟!哟!哟!知道小姐是叶府的曼珠小姐,不过小姐也知道本公子生得美呀,没办法呀,我这张脸可是正经爹妈给的,说到底小姐你也生得一张眉毛的面皮,咱也算是同道中人,不都是靠脸皮上位的嘛,不然你也不会诱得人叶少始乱终弃,成天跟在后面给小姐你擦屁股了。狗眼看人,还不让我在金陵混了,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你!你……”
“你什么你!怕你啊!”
说是迟那是快,小丫头一巴掌就要招呼上来,凤奚是个惯常打架斗殴的,身手敏捷不说,光他一双火鸟翅膀,就知道逃跑的功夫利索。
只一个闪身,凤奚就轻轻松松地躲到了宝玉身后,这会儿是宝玉眼看着那巴掌朝自己落下来,光那染着染料的尖长指甲就是一攻击力十足的利器。
宝玉懒得应付这丫头,只抬手挡住,因之前连帽挡着,曼珠没瞧出来在凤奚身边的是宝玉,这会儿看清以后,便瞪着眼收敛了全身的戾气。
凤奚瞧着好笑,直觉里以为宝玉那一张冰渣子一样的脸十分吓唬人,这不,方才还跟他咋呼咋呼的小丫头,这会儿可不跟见了鬼似的。
凤奚躲在宝玉后面看得清楚,贱兮兮地露头来了句:“我说,你也太嫌弃人家了不是,连挡人家一下,都得扯了袖子去挡,人小姑娘是脏东西吗?”
可曼珠哪里还管得上凤奚,只斟酌着态度,惨白着脸,小心翼翼地对宝玉道:“甄少,我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你的好友,之前多有得罪,我在这给你道歉。”
宝玉尚未出声,后面便有守护者的声音传来:“甄少这是做什么?”
先前宝玉还好奇曼珠身边少了叶少这个护花使者,这下一会儿功夫就出现了,倒真是爱重不离呢。
宝玉松了手,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衣袖。
凤奚心里不喜这个叫叶少的,本来他对曼珠沙华的故事还挺感动的,可这小子是个不识明珠的蠢货,凤奚觉得他白瞎了那么好一爱情故事,十分嫌弃对方。
凤奚又见叶少一身红衫,可好,这一连四人,里面有三个是红衫的,倒把宝玉那一身酸腐的白袍给衬托出来了。凤奚当场就甩脸子,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那一对男女,径直走掉了。
叶少自然没在意凤奚,只盯着宝玉道:“我方才只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看见甄少捉着曼珠,难道甄少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吗?”
宝玉挑了挑眉,心想你丫花神节强抢民女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这架势,叶少也看见了,你的意思,是让我站在这儿等曼姑娘的巴掌?”
宝玉这样问出来,正是叶少此刻心中所想:“事出必有因,阿珠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还望甄少给我一个解释。”
叶少护着曼珠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自以为曼珠什么都好,若是出手打人也是对方不好,逼她不得不出手的。
宝玉嘴角微挑,状似烦恼道:“我这个人不大喜欢解释呢,叶少,你看要怎么办呢?”
“不会解释没关系,会低头道歉就行了。”叶少道。
“嗯?话还没说清楚呢,叶少就让我给曼珠姑娘道歉?”宝玉虽是问叶少,可却笑意满满地看着曼珠。
“甄少是聪明人,没必要让我做得难看。”
叶少心疼心上人,本欲代劳为之出气,旁边的曼珠却轻轻拉了拉他,笑着道:“是我莽撞了,都是些误会,方才就已经解释清楚了,而且这事跟甄少一点关系也没有,若不是有甄少拦着,我可就打错人了。”
“真的?”
曼珠点了点头:“真的!你不是与甄少交好的吗,他若真欺负我,对他自己也没好处,说到底是走了的那位公子与我口角,说开后就没事了,阿华,你莫要为难甄少。”
这叶少对曼珠也是言听计从,说啥听啥,倒不觉得转换态度生硬别扭,爽快地对宝玉拱了拱手道:“甄少,刚才多有得罪。”
“不打紧,叶少是维护心切,我看曼姑娘能这般直率随心,怕叶少是觉得再怎么宠溺都值得吧。”宝玉虽说客气,但态度上清冷地道。
“前面十里铺的梅花酒不错,甄少若是无事,不如与我们一道去尝尝。”甄少道。
宝玉点头,三人便来到酒铺坐下,虽是临坡搭建的茶棚,但因铺子里梅花酒颇负盛名,倒是客似云来。
三人落座后,就不断有人往这边瞧来,宝玉脱了连帽,周围人的目光就像钉子一样嗖嗖地钉在他身上。
“哈哈,看来都传遍了,听说甄少有意迎娶薛家姊妹,只是叶某疑惑,甄少先前不是跟我说视小林大人如珍宝的吗?”叶少席间轻声笑道。
“只是听说而已,我以为叶少已经跟小林大人没什么关系才是。”
“唉,甄少,先前是我对小林大人不起,这般问你,只是因你之前声称自己心系小林大人,坊间流传却不尽相同,我只是觉得愧疚,关心关心小林大人罢了。”
“是吗?”宝玉瞧了瞧在一边装哑巴的曼珠,笑容一下便幽艳起来,“叶少这般直白的表达关心也不怕身边的曼姑娘生气,只是我与叶少不同,喜欢谁,向来都不会弄错的。”
宝玉看着外面灼灼红梅,心里想着这般景致,陪着这么些无聊的人真是无趣,须得邀了玉儿一同来玩玩,只是不知她得不得空。
而叶少听宝玉这么说,愣了愣,听明白宝玉话里的嘲讽,倒不恼,只是摸了摸旁边曼珠的头,感叹道:“甄少这么护着小林大人,看来是我多心了。现今整个金陵都道我薄情寡性,我亦认了。若是甄少真的到弄错的那天,怕是会忧心百倍,生怕难以挽回吧,弄错还是没弄错又哪里是管得了的。”
白痴!眼见有人又在他面前装什么过来人,秀什么爱恋情深,宝玉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耐不住性子在与他人唧唧歪歪,将杯中梅花酒一饮而尽,道了声告辞,干干脆脆地离桌走了。
待宝玉回到甄府,凤奚正将几束红梅往花瓶里插好。
宝玉闻着淡淡的梅香,笑将开来,随即招来了个小厮,吩咐道:“你且将这个送去将军府小林大人处,问起来,就说甄少看外面梅花开得好,特折来几枝让小林大人玩赏,若是小林大人觉得好,也不枉折花人一番心意,还望原谅则个。”
那小厮捧着着美人抱肩的花瓶匆匆去了,凤奚却皱着张脸,骂道:“我这刚整好,还想摆在自己屋子里的,你倒好,上赶着献殷勤去了。”
宝玉斜了他一眼,道:“得了,你这些还不是为她摆弄的,别嘴硬了,先前你作得一手好死,她气得可不轻。”
凤奚面上一红,嘴硬道:“美,美得她!我不过是为几瓶青梅酒罢了。”
“哦~现在是隆冬时节,恐怕青梅要等到明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