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咱们府难得办几次喜事，给你们一个两个整得脸面都丢光了。”贾母颇为世风日下的叹了一口气：“现在你们这些小孩们都把终生大事当做儿戏吗？”
“嗯……事不过三嘛，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凤姐姐处理得会更得心应手一些的。”宝玉笑着起身，提走一早装好的食盒，对站在贾母身边一直不吭声的小凤仙道：“姐姐手巧，这些点心不仅瞧着好，味道也好。改日还得让红楼的厨子跟你求求经。”
小凤仙羞红了脸，看着宝玉抿嘴而笑，贾母啐了宝玉一口道：“可别到我这里来挖人，我这儿也就她一个丫头是个贴心的，少了她，我什么事都干不了。”
“孙儿可不敢跟老祖宗抢人。”宝玉提了提手上的食盒：“点心搁久了不好吃，老祖宗若没什么事，宝玉就回去了。”
贾母叫住宝玉：“等会儿走，我这儿有些东西要给凤丫头，你凤姐姐是有了身子的人了，今儿这一跪倒是完全不拿肚子里的娃娃当一回事儿，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帮我去瞧瞧吧。”
方才凤姐那么出乎意料的一跪，偌大一个屋子里，数起来也有十几号人，除了黛玉在凤姐起身之时就候在那里扶了一把，其他的人除了干坐着，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虽说贾母刚才发了那么大的火，这时的话听起来还是让宝玉听出了人情味的。
“凤姐姐也是因为孙儿的事才有这么一遭，这东西就归我出吧，左右我让人在红楼里挑最好的送去，不会差的。”宝玉道。
“恩，你就看着办吧。”贾母点点头，又斜着瞥了宝玉一眼道：“说起你楼里的东西啊，现在可是有价无市哦，也不要一天到晚想着用你那里的东西骗骗人家小姑娘，没事多孝敬孝敬我老人家，你想啊，若是把我哄开心了，指不定祖母我还能多给你帮衬帮衬，宝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宝玉以前派人往潇湘馆送东西，都是悄悄添置的，只除了给薛家两位姑娘送的那两次，是招摇了点，却没想到还是让老太太知道了，看眼前老太太这笑眯眯不怀好意的模样，看来不从自个儿身上刮点油水下来是不会罢休的了。
宝玉想了想前些日子正好订了些花旗参，便道：“有好东西当然是第一个要孝敬老祖宗的，我一早就从西洋国订了些人参，等货到了就给您送过来。凤姐姐待会儿可能要午觉，我得在她睡下前先去一趟。”
宝玉说着便出了门,一只手刚掀开帘子，就看见熙凤和黛玉两人站在廊间屋檐下，宝玉勾唇一笑，玉指搭在唇上，朝绯芸比了比，轻轻放下帘子，往门前靠近。
“我能有多大事儿啊，请平时府里用的大夫不就行了，还特地让人去请宫里的太医来，我一个民妇哪里使唤得了太医。让跟你同朝为官的人听了去，不是添事儿吗？”凤姐摸着肚皮，数落起黛玉。
黛玉眨了眨眼睛，认真道：“你肚子里的可是条人命，这事还不算大？没你这么不上心的娘亲！等车来了，你就去我那儿，今儿这一跪，一定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至于朝中的人……”黛玉笑得狡黠，朝凤姐抛了个媚眼道：“你就不用担心了，随那些人嚼舌根去，一个个大老爷们儿还能跟我个小女子较真？”
看黛玉这般肆无忌惮的样子，凤姐不由戳了戳她的脑袋道：“你现在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刚一屋子人都成什么样了，就你一个人还有闲功夫盯着这上面瞧。”
凤姐抬头向上望，鸳鸯瓦下传来叽喳的叫声，仔细一瞧原来是一窝的喜鹊，不由奇道：“前几日都没有发现，今儿怎么就被你瞧见了？看时节，也不是喜鹊撘窝的时候啊。”
“要我说，倒是时候，宝哥哥的喜事不是正在眼前了？”
黛玉对站在门前的宝玉回眸一笑，眉眼间灿若星辰，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烟味儿。
“方才没来得及跟宝哥哥道喜，现在我就先道声恭喜了，待宝哥哥大婚大日必定送上一份贺礼。”
宝玉拱了拱手，对方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听到客客气气一句：“多谢妹妹了。”
对于两人之间“哥哥”、“妹妹”，如同戏文般官方刻意的客套话，几时两人居然这般客气，凤姐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别扭，怕两人再说下去又要闹别扭，忙往黛玉身上一歪，对黛玉道：“我有些不舒服，咱们去看看怜水有没有把马车弄来吧。”
凤姐半倚半拖地把黛玉弄走了，宝玉摇了摇头，站在方才黛玉二人的位置，对着檐下喜鹊看了良久。
忽然抬手，似乎想将那一窝子鹊儿捉将来，手指动了又动，遥对举手半晌，最后却只能扶额，听着檐下喜鹊叫得活泼，更觉不是滋味，仰头清笑：“吾愿如同廊上鹊，岁岁长相见。”
吟完又觉得可笑，心里笑自己变得酸溜溜的，站了不多一会儿就带着绯芸走了。
绯芸将宝玉带回来的食盒交给晴雯，晴雯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问道：“这糕点都凉了，太太们这次没少折腾吧？”
绯芸将堂中所见，廊间所听全都说与了晴雯，晴雯听了好半天不支声，默默将盘里的点心全吞进肚里，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才道：“那一窝喜鹊也是倒霉，你去老太太那儿让人移走吧。”
“不用先问过二爷吗？”绯芸道。
“不用了，是二爷不乐意见到那些喜鹊，放心去办，二爷不会怪罪于你的。”
“老太太那里？”
晴雯道：“只说是二爷吩咐的，这个时候的喜鹊，老太太也不乐意见的。”
绯芸听完吩咐便往贾母处去，出了院门，就看见一个金雕玉琢的男孩儿从身旁跑了过去，绯芸回头去望，那孩子像个少年郎般三步并作两步脚下生风，明明一张脸漂亮得阳光，浑身却是死水一般沉稳阴暗，绯芸尤其记得，他俩擦肩而过时，那孩子的眼睛又黑又大，眼白很少，像两个无底的黑洞般，硬生生能将人吸了进去。
男孩儿径直去了二爷的书房，绯芸这才想起，这孩子以前一直呆在二爷身边，只这段时间不怎么见了。心下暗道，这一园子的都是钟灵毓秀的人物，只宝二爷身旁的那个位子，纵使有心想要飞上指头当凤凰的，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量。
绯芸眼看大半个园子的丫头婆子都跑去藏珠阁和蘅芜苑，觉得好笑，晴雯话说的明白，老太太和二爷明摆着不喜欢这门亲事，这些人早早的赶去不是做了无用功？一路走过去，瞧见往薛家两位姑娘处赶的熟人，绯芸点点头，不做任何停留，去办晴雯交代的事了。
小诺径直进了宝玉的书房，进屋的时候，宝玉正打开朝南的窗户，回头望见小诺，抬手指了指鬓边脸颊，小诺茫然抬手去碰自己的脸，低头一看指尖却发现是一抹红色的血迹，方才办事时没怎么注意，一路过去也没人发现，这会儿宝玉眼尖，小诺将手挨近唇上，舌尖一卷，舔了舔嘴角笑了。
宝玉靠着窗柩无声看着小诺，见小诺本是纯粹一片的眼底有血色浮现，道：“这几****去山上住几日吧，寻到云深庙中的老住持，若是有缘，能得那老和尚的指教，听听佛音，也好洗了身上的凶煞之气。”
“是。”知道自家二爷说的不会有错，可听及宝玉提起区区一个凡人，小诺问道：“二爷，那老住持可是有什么不同？”
宝玉笑道：“是不可多得的贵人，到时千万不能怠慢，若是得了他的欢心，自有你无尽的好处。”
小诺点头，这时正好看见宝玉伸手出窗外，腕间一翻，关了窗，便见一直青青翠翠的毛茸茸的玩意儿停在宝玉的手臂上。小诺见那只东西肥胖肥胖的，像只翠绿色的汤丸子，一时多看了几眼。
却不想那只东西干脆炸毛起来：“看什么看，不认识鸟爷了吗？”
“鸟爷？”听到这么熟悉的称呼，小诺用鼻子用力闻了闻，果然能闻到那只东西身上独特的鸟屎味。
“鸟爷在玉主子那儿，营养不错啊。”到底是吃了多少，才能吃得这般滚圆，这般连脖子和爪子都看不见了。
“哼！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早先我在绛珠女娃子那呆着，倒是一天到晚有好吃好喝地送来，整个园子里若是论吃食，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那儿还好的。可现在呢，神瑛小子，你自己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有多长时间没往那儿送东西了。”青鸟挥了挥自己的鸟膀子道：“你好生瞧瞧，我最近都瘦了多少了。”
小诺瞧着青鸟那膀子，连捉了它吃的胃口都没了，别说这鸟肉老的塞牙，就说这一口咬下去，也估计是满嘴油脂肥肉啊。
小诺是没看出这青鸟有哪瘦了，可宝玉却慎重其事地捏了青鸟的翅膀来看，点头道：“恩，是瘦了点。”
“可不是，可不是,神瑛小子，当初你可是答应的我好好的，你若是连我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就甭搞什么‘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浪漫把戏，鸟爷才不帮你跑腿。”
宝玉被这只势力鸟弄得哭笑不得，不由问道：“就算我不送东西去，她那儿还能短了你的吃食？多半是你嫌东嫌西吧？”
“天地良心，绛珠最近吃的甚少，连带着点心端的也少了，更是没有什么闲工夫来逗弄我，我的吃食便是丫头们负责，偏那个叫怜水的丫头又对鸟爷的身型颇有微词，居然克扣粮食虐待于我！！！”
“噗”小诺不禁笑道：“鸟爷就是鸟爷，头一次见到寄人篱下还挑三拣四的。”
青鸟弯弯头，将身上羽毛好好梳理一番讥道：“那也得看是寄在哪里？若是你那样的主子也只得自认倒霉。没脸见神瑛，只好将你送回来，我那主子，却是不愿见神瑛，鸟爷我抱怨抱怨当得的。”
小诺先前能被宝钗主动送回来，就已经在心里暗道阿弥陀佛了，鸟爷把黛玉当第二个主子，小诺却从来不当宝钗是主子，对于青鸟的话是穿耳而过，毫不在意道：“鸟爷抱怨来抱怨去是想干嘛？”
鸟爷将双翅往身后一背道：“自然是要求改善伙食，若不答应，鸟爷我立即就离了潇湘馆，去别处逍遥去，神瑛小子，你到时可别怪鸟爷我无情无义！”
再看宝玉，听罢兀自将青鸟托在手中把玩，玉手在青鸟滚圆的肚皮上戳得很是自得其乐，对于青鸟的妄言面上始终一派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笑容：“奶香桂花糕，薄荷糕，荷花酥，粢毛团，水晶桂花年糕，蜜饯樱桃，苹果软糖，就光我记得的这几样零嘴在红楼里每日只出五十盒，每一盒至少要二十两银子以上，记上你每日偷食的被喂的份，也就是你每日要吃上差不多半盒，我就算你十两银子，若是再这样让你吃上个一年半载，我算算……”
宝玉大方的对着手里的青鸟笑道：“大约要四五千两银子吧，这些银子你怎么还？单就你这样一只肥鸟在市集上卖，再多不过五两，且不说别人家喂你些什么鸟食，虫子亦或是蜈蚣？”
宝玉言罢，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了青鸟一眼，笑问：“鸟兄，你确定要玩一把无情无义？”
青鸟的一张鸟嘴张得巨大无比，久久不能闭合，宝玉一时觉得好玩，两指“啪”得一下将那鸟嘴并拢，曳住后又悬在半空甩了两下，待看见鸟肚子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蠕动，做着离心运动时，才眯着一双狐狸眼笑了起来。
青鸟摇摇晃晃在宝玉手上站了起来，张嘴便颤颤巍巍地抖着嗓子喊：“奸商啊！！！！”
对迫于宝玉淫威下的某肥鸟，小诺也仅仅是投以凉薄的怜悯一笑，无商不奸，可不是呢，前几日有个倒霉蛋花了百两金买了只比翼鸟，比翼鸟这种传说中才有的生物，小诺是从来没见过，楼里那只比翼鸟，也不过是他家二爷随手捡的一只破鸟，因断了一边的翅膀，就谎称是什么天生单翼的比翼鸟。
像青鸟这样一只口吐人言能聊天取乐的鸟，就二爷开价，千两金都有人会买，五两？也真亏二爷说得出来。
“成了，你这次又探看到什么？”宝玉伸手按了按青鸟的脑袋。
青鸟甩甩脑袋，狠狠甩了宝玉几眼刀子，才道：“九月蟹肥菊黄，东临郡王爷明日在小香湖大摆螃蟹宴。”
宝玉听罢伸手就将青鸟甩出窗外，关了窗户后，回头笑得异常温柔善良，对小诺道：“小诺喜欢吃螃蟹吗？眼看着你就要去庙里吃素了，二爷先带你去解解馋？”
“二爷，我不喜欢吃螃蟹。”小诺道。
“好，就这么定了，明日跟我去吃螃蟹宴。”宝玉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决定了。
“……”
小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保持着一个很忧伤的角度看着头上明晃晃的太阳，仰天长叹：“二爷，我喜欢吃鸡，我要吃全鸡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