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外月光凄怆,宝玉在外面看了好半晌,心里乍暖还寒,心里对黛玉恨得牙痒痒,可到最后连在心底暗骂都忍不得去。叹了不知多少遍,方才进了屋子。
晴雯见宝玉面上不快,便明白,此次自家爷的那颗玻璃心恐怕又裂了。十分乐意见得宝玉在黛玉面前吃瘪,乐呵呵第端了水,拧了帕子递过去。
宝玉刚接过帕子,晴雯就一脸狞笑道:“爷,你今天把叶少家的丫头给打了?”
晴雯的话里三分得意,七分幸灾乐祸,宝玉将手里的帕子扔过去,不置可否,只问道:“听谁说的?”
“你去潇湘馆前,换衣服的档小诺偷偷告诉我的。”晴雯吐了吐舌头,也不说其中是怎样的威逼利诱,看看敞开的大门,道:“爷,我倒是觉得奇怪,你连人都打了,按理说叶少这个时候应该打上门来了。”
宝玉抬手拆了小辫上的数个金色坠子,靠在软榻上,接过昨日司命送来的几本他新写的册子,歪着身子翻了几页后,便觉得最近司命的册子愈发无聊。掩唇打了个哈欠后,才对晴雯道:“甭等了。去将门关了吧,今天晚上叶少怕是在万花楼里脱不开身了。”
事实上,今晚的万花楼格外热闹,金陵的北静王水溶依旧我行我素的出入万花楼,虽说没包楼,却是将整个二楼给包了,一同来的还有些政交上的官僚狗友,是故二楼不算得一人独霸,或太过冷清。
一楼大厅里,仍旧是万花楼的特色戏——竞花,今晚出楼的姑娘们各自拿着花围了个圈,大厅里座无虚席,竞花卖花的人都有,因最近青姐这个美艳老板娘的强势回归,金陵的总店可谓座无虚席。
若说一二两楼玩闹得都还正常,与之相比的三楼就有点玩大发了。不时传来的女人的怒吼声,器皿被砸碎的声音,摔椅子的声音,令得一二两楼的客人们总要时不时抬头望望,磋磨着今晚的万花楼是要拆楼,还是怎么着?
“咚”的一声,像是桌椅砸在门板上的声音。
一楼一个留山羊胡子的客人瞥了一眼三楼震动的门板,冷哼一声:“都说万花楼的青姐和最近轰动咱金陵的两大名人关系匪浅,看情况倒也是这么着。”
旁边有人问:“你这句话何解?”
那人眼珠子转了一溜,方才贼笑贼笑道:“你猜我刚才在花楼后面看到了什么?”
“什么?”附近的人忙凑过来,这花楼里最多出现的就是丑闻**,而要从不堪的花楼后门进来,说不定这里面就有大猫腻。
那人见有人感兴趣,也来了劲:“我看到叶家的叶少从后门进来了。”
“嘿,这月黑风高的,你怎么知道来的人就是叶少了嘿。”
那人也算得上见过些市面,有那么几分雄辩之才,捋着那一撮胡子笑道“且不说红衣鬼面那身装扮,这么多年来,要青姐专程招待的除了叶少也就林家那位姑娘。你到后院看看,送人来的马车虽然朴实无华,可所用木料哪是我们寻常人用得起的。不是名动天下的叶少还能是谁?”
“啪”的一声,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去,这次三楼的门板硬生生被砸的粉碎,不久就传来一个青姐的大喝声。
“妈的,你小子还有理了!!!你要是不给黛玉去道歉,今儿你就别想出我万花楼的大门!!!”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而那留山羊胡子的人却是哈哈一笑,对着众人道:“听听!我说的没错吧,咱们还是挑了好点儿的位子看戏吧。”
这一来,一楼竞花的人倒都没了兴趣,眼巴巴的都往三楼上看。而二楼其中一件紧紧闭着的厢房这会儿也是突然打开,众人一瞧,都乐了。来人气韵如玉却仿若蒙尘,又是大富大贵的华丽模样,一身上好水蓝色长衫大咧咧敞开,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姣好侧脸似笑非笑,其上还残留一缕胭脂红。二楼那人不是有名的万花丛中风*流王爷北静王,还能是谁?
水溶这会儿斜依着二楼栏杆正冷眼瞧着三楼动静,待得三楼的椅子砸了下来,他一低头,看见一楼大厅看热闹的众人,面上一笑,留下一个欲拒还迎的笑容,施施然往三楼走去。楼下众人的心思水溶不是不知道,若是在乎这些,他大可不必迈出厢房一步。
而此时的三楼,青姐依旧是抱着酒坛两腿交叠的坐着,只是屁股下坐的却是屋里的圆桌,周围全是椅子瓷器的碎片,屋里能丢的都给她丢出去了,唯一还剩下的也就青姐脚下垫脚的凳子和她最舍不得的菊花酒。
青姐盯着眼前的人,怒极反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怪腔怪调:“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带大的也不例外。真是越想越气啊!!”
一个“啊”字带着长长的尾音,愈演愈烈,最红演变成气急败坏的嚷嚷,破口大骂:“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娘亲是怎么教你的,不光教会你始乱终弃,就连恋童癖都教出来了?”
叶少靠着身后门板,歪头细瞧青姐的模样,拨开面上鬼面扣在头上,老神在在地道:“青姐,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亲的为人,怎么全都赖到她身上了?”
“是!不关你娘亲的事,全是你小子的事!!我劝你还是把那装骚的面具给戴起来吧,你现在还有脸见人吗?”
叶少俊颜含笑,开口,不急不缓:“我未娶,她未嫁,就没有始乱终弃一说。蔓珠虽然尚未及笄,可也算不上幼童,何来恋童癖一说?青姐把我说的这么不堪,啊~啊~我甚是伤心啊。”
“你伤心?”青姐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夸张的笑了:“我还伤心呢?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他打从娘胎里就知道林黛玉这个人,就算人家是个男人都喜欢的?不乱不顾的地连掳人来花楼这种是都干得出来,现在倒是反悔了。”
见得青姐一遍转着酒坛子,一边跟自己翻老账,叶少愣了愣,淡淡一笑道:“你就当我是在胡闹吧,至于蔓珠……”说到这,叶少顿了顿,似乎是怕青姐不明白,笑着补充道:“我是真心喜欢她的。”
“哼!”青姐嗤笑一声,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身下桌子上,一掌用了两成功力,硬生生在说上烙下了手掌印记。“我管那个是什么蔓珠,还是母猪的,你喜欢谁都不关我的事。明儿你给我亲自上贾府登门道歉,不然今天这事我就跟你没完了。”
“不去。”
叶少说话极轻,却极为笃定,笃定得让青姐瞬间就抄起酒坛子往他脸上砸去。
叶少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变,只一偏头,酒坛从他耳边擦过,“哐当”一声砸在他身后的门板上碎了,酒水从门板上顺势滑到地上晕开。
叶少看了眼地上的酒渍,勾唇一笑:“连酒都扔了,看来是气得不轻。”叶少瞥了眼盛怒的青姐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为一个人生我这么大的气。你当真这么喜欢林黛玉?”
青姐双臂一抱,坐在桌子上就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声音都严肃起来:“从前你跟那些个大家小姐纠缠不清,我是从来不过问的,只是这次例外,黛玉这丫头我既然看上了,中意了,就会罩到底。当初说要提亲的是你,给人承诺的也是你,如今你说反悔就反悔,给人家陪了不是,挽回点面子都不行啦?”
叶少静了半晌,面上是苦笑,语气端的却是十足的莫名其妙:“不是不行,是根本就没有必要啊。”
这边话音刚落,青姐抬脚就勾起脚下的凳子,颇有将叶少置之死地的的架势。叶少看着来势汹汹的凳子,心里暗骂一声,青姐这一脚活脱脱用了七成力,且凳子还是照着他的脸飞过来,角度又刁钻,偏偏他又不能出手毁了凳子,要知道像青姐这种一毛不拔的小气女人,你毁她一个凳子,绝对会被她坑过来一座楼的。
几乎是瞬间,叶少一个闪身,凳子堪堪擦了过去,与此同时,叶少身后也传来了动静。
“嘿咻!!好险~好险~”
对于突然出现的男声,青姐和叶少同时往外面走廊上看去,就见北静王歪在一边站着,旁边是撞烂在栏杆上的凳子。
“青姐,你这样的招呼我可受不起。”北静淡淡眉眼淡淡微笑,进屋将三楼房间的们紧紧关上,对叶少笑笑:“楼下可是免费看了场好戏啊。”
青姐见是北静,下了桌子行了个礼后,对着北静立即就端上了生意人的笑容:“让王爷见笑了。”
“我倒觉得没有什么可笑之处。”北静对青姐罢罢手,便转身看向叶少:“青姐的话也在理,叶少是该好好去给林姑娘道个歉。那天公主的品香会上,叶少你家的小丫头不光泼了林姑娘一脸酒水,说的话也是放纵无理。而且方才我听某位宫里的朋友说,今儿叶少家的丫头还冲撞了十一公主,最后还是林姑娘给收的场。就光这里两点,于情于理,叶少也该亲自上门不是?”
沉寂半晌,叶少突然出声笑了笑,那双紫色的眼睛,望着北静似笑非笑:“王爷,你这是在主持公道?呵呵,王爷还是别急着讨伐我,如今我之于林姑娘,不正如同你一般无二,从某方面来说,我俩的立场,现在可是相同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通过为难我,来让自己好过一点。”
叶少将面具扣在脸上,手倚在门扉上,推开大门,整个人都浸在光晕中,邪笑着恶意回头补充道:“而且,还请王爷不要妄议蔓珠,在我看来,王妃才是更过之而无不及。”
在叶少心里,蔓珠就是他的禁脔,左右不过以前那个爱憎分明的姑娘,因此听到北静这般评论,心下不快,也不介意牵连到迎春。
至此,北静面色一凛,不说话了。
青姐见叶少就要走,眯着眼冷声道:“我有说让你走吗?”
叶少已经走到楼梯处,头都不回,只伸长了胳膊对着青姐摇手作别,远远的开口道:“我可没有银子在这里喝花酒……”
“死小子!!”咒骂一声,青姐撸着袖子就要出门将叶少给捉回来。
“青姐,还是别去追了。”北静出声拦住青姐,摇了摇头,道:“叶少心里明白,这时候去道歉的确没什么必要了。”
北静按了按眉心,一时间有些怅然,望着那红衣人影当着众人的面从后门出去,无奈地对青姐道:“青姐既然和玉儿相熟,必定知道她的性子,她可不是一般女子。彼时可能心伤,如今恐怕叶少之于她也就是个无关****,甚至无关紧要的人,再登门拜访,只会让她觉得麻烦。”
青姐一愣,反复咀嚼了北静话里的意味,挑了挑眉,上前将北静一直敞开的衣襟拉好,姿态作千妖百媚状,抬起明亮的眼睛擒住北静,却阿谀道:“算是经验之谈吗?”
北静一笑也算潇洒,抬手将青姐从自己怀里拉开道:“姑且算是吧……”
于是,北静也从青姐房里出来,看了一眼楼下还没散场的众人,便钻进了二楼的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