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脸上的笑容恣意明艳,手一扬,一股气旋自王小小身周形成,稳稳地将其托落地上。
王小小一个踉跄直扑向黄裳的怀里,执住她的衣袖,口唇微微颤动,话语堵在喉咙竟像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直直地盯着黄裳的脸,眼中泪光闪闪,却硬是没流下半滴泪。
黄裳一点也不焦急,只是由得她这样看着,过了稍许,才双手掐着王小小的脸使劲揉着,乐呵呵地说道:“好小小真是在长身体了,这小脸越发浑圆。”
王小小听到这句话,眼泪再也禁不住如决堤半涌出,哽咽着:“师父,我这还能把你救出去么?”
黄裳见了王小小这样伤情,心中也不禁一黯,脸上神色却无异,只是轻轻地摇头:“小小,你能进入琅邪镜,灵力自是不错了,你应该也知道,师父这不过是残留的一点魂魄。”
王小小眼中悲痛更盛,她见到黄裳的那一刻便是知道是这个结果,只是还在心存侥幸而已。
黄裳不忍,正色道:“我要把一些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王小小一抹眼角的眼泪,端端正正地垂首立在黄裳身旁。
“你可知你母亲是弥生门门主否?”王小小点了点头,想到这是关乎她自己的身世,脸上的神色越加凝重,心跳也砰砰的跳得很是清晰。
黄裳说到往事,不禁有点唏嘘:“你母亲可算是最贪玩的门主,要不是她是早年朱雀戒选定的门主,我们四个护法谁都不相信,为世人监督君王的弥生门,竟会出一个吃喝玩乐无所不精的门主。”
黄裳淡淡的话在王小小的心里炸下了一个惊雷。大眼睛瞪得浑圆,猛一抬头看着黄裳
为世人监督君王?
黄裳丝毫不理会王小小的讶异之情,继续沉迷在往事中。
“世间百姓何尝不都是求一方乐土,明君能定天下太平,昏君能涂炭苍生。弥生门自东陆开始有国家便存在,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弥生门就隐于山林,只要百姓民不聊生,弥生门便另择明君!”
黄裳掷地有声地说着,一贯平和的脸上也闪出一片凌厉之色。
王小小倒吸一口凉气,这世上,竟然有一个组织,可以说另择明君这四字,这是何等豪气干云啊!但是,难道这种如定时炸弹一样的势力潜伏在身边,天下霸主竟没人想到一举歼灭,以消后顾之忧吗?
黄裳似是看出了王小小心里的疑惑,温言说道:“弥生门在东陆扎根深远,非乱世不出,常人难以寻到踪迹。寻常人练习武功内力,但是弥生门内门弟子无一不是修炼仙法,岂是寻常人可以动手的。君王之位不知多少人在旁觊觎,就算有霸主敢打破弥生门与天下的这种平衡,只怕弥生门到时候说句另择明主,倒戈相向对着他的人更多”王小小越听心里越加发凉,这个弥生门,根本就是已经超越了人间权利法则的存在。
“但是,弥生门有一大忌,是永世不能触犯的。只要不犯这个禁忌,可以说,天下无人能动弥生门。”黄裳面色一变,眼中寒芒闪过,王小小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她隐隐就觉得,这是与她父亲密切相关的。
果然,黄裳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不能与监督的君王有任何交集,除了监督与斩杀,或者扶立君主,此生不得不与他有半点交集,只要尚是身在弥生门中。”
王小小面上血色褪去,瞬间发白,那她母亲岂不是犯了最大的错误。
黄裳幽幽叹道:“传说创立弥生门的先祖乃是神级人物,为了保证弥生门能秉立天地中,才定下这一个毒誓。这本也是没什么错的。”
黄裳脸上忧色更甚,迟疑道:“你母亲虽则知道自己犯了天谴,但是却是泥足深陷,几次出逃,最后还是因为怀了你,留在那人身边。”
王小小听着这与自己血浓于水,却又陌生得在梦中从未出现过的人,心里某个角落有些柔软的记忆开启,似是六岁之前的记忆在慢慢苏生,但是那张有着绝世姿容的脸却是总也拼不起来。
黄裳轻轻抚着王小小的头:“她把朱雀戒在门中试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可被认可的主人。她只得把希望放在肚中婴孩。我们那时何其幼稚,都妄想着这天谴一日未降,我们便能在这之前把新门主找到,这样她就能留在宫中相守到老。”
可是,结果是弥生门覆灭,母亲逃往天涯,自己幼年成了孤儿,不是吗?王小小心中默默念道,一直无以言状的痛苦吞噬着她的心,好像此刻她早与母亲灵犀相通。
黄裳眼中流露出不亚于王小小的痛苦,却是轻声笑了出来:“殊不知,这天谴就是让你父亲发现了你母亲就是弥生门门主,他为了他的江山天下,竟然在你母亲生产后最虚弱的时候,火烧韶华院。”
王小小觉得顷刻间呼吸停顿,她虽然早就对素未谋面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但又忍不住猜想一路追杀自己的人不过是王室的纠纷,而此刻黄裳的话犹如重锤一击打破她的镜花水月。
杀了母亲的人。
杀了自己师父师姐的人。
杀了林家六人的人。
一路追杀自己的人。
果然,还是他啊。
“如果不是弥生门糟了天谴,四方位全数被封闭无人来援,”说到那段惨痛回忆,黄裳眼中狠色大盛,“我们何须隐姓埋名躲了十四年,最后落得个这样收场。”
可一转念,黄裳神色又黯淡下来:“但是,只要郑英王一日尚是明君,我们便不能动他分毫,我只恨他把思彤一片真心付诸东流。说杀就杀,我们逃出涪城那天,出帝都的八方大路每方位派了一支重兵营和骑兵营拦截,涪城外围布了三十六营步兵营,竟是半分活路不留。”
黄裳声音越说越低,王小小眼中却是杀意浓郁。
原来郎情妾意,相濡以沫。
也比不上江山牢固。
“幸好,我们还是逃出来了。”黄裳的话轻轻地印在王小小心上,她竟觉得心中一阵苦涩,谁知道这句话背后又是多少刀光剑影,烽火燎原,血雨漫天?
又是多少悲伤心碎?
“离开涪城后,思彤已经神志恍惚,精神益发差了。但在你六岁生日那天,她忽然神志清明,在宴席上对我们长跪不起,之后便一个人离开了到了东陆中央东藏山强行要打破四方位的封印。”
王小小心中一惊,她对于这段记忆竟是毫无印象。
到我和白绫,红袖赶过去的时候,她的大阵竟已修成,我们根本没法闯入半步,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遭到反噬。“
王小小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簌簌地往下流,声嘶道:“母亲她……”
黄裳眼中也隐隐泛起泪光,默一点头“对,她就在那时去了,我们三人都受到了不少的伤,红袖也是在那时落下的内伤才致使她生了暄妍以后就离世了。我带着你远走疾风谷,白绫到了引云涧,加上死在明阳宫中的紫衣,我们四护法算是彻底没了。”
王小小看着黄裳的笑容,笑中带泪,风轻云淡,无半分怨恨不甘。即使这一切业障因果都是母亲的一时用情过深。
黄裳拭去王小小泪水,呵斥道:“动不动又哭什么呢,本来就不是美人儿,这下更没人要了。”
王小小勉强挤出个笑容回应黄裳的打趣。
黄裳却是收敛笑容:“最后,这是你母亲残存在琅邪镜里的一丝回忆,一直是我保存着,本来等你及笄那天把一切事由和你细说,现在怕是有点仓促了。”
王小小一听,眼中迫切之色溢于言表,她已经爱上了她这个敢爱敢恨的母亲,只盼着知道她更多的事情。
黄裳再不多说,纤纤玉指点向王小小的眉心,王小小眼中一阵光穿堂而入,光影逐渐弥散,王小小赫然发现自己处在一坐精致的楼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