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狐狸从这条山路上山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暗,按照掌柜的说法,翻过这座山往南走是去青州的路,这山颇陡,我们没了马匹走得也辛苦……狐狸回身看我喘着气的样子,将他的手伸了过来,布满茧子的手有些粗糙,但握上去是干燥舒服的暖意。他拉着我走显然轻松了很多,我看着越来越静越来越暗的山林,想找些话题,“狐狸还是挺有钱的嘛……”想起他方才从袖中摸钱的大方样子我笑道。
“总不能什么都没有。”狐狸似乎没有玩笑的心情,弄得我也尴尬。只好继续迈着步子,从方才从面店里出来,狐狸就一直这样沉默不语地埋头赶路。想起他在店内的反应,我又忍不住叫了一声:“狐狸。”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明朗的双眼在夜色中亮闪闪的,我突然问:“你认识都尉大人?”
他看着我,半天才挤出一句:“嗯,见过几面。”
我很想说,既然只是见过几面,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但想起狐狸总是遮遮掩掩自己的样子,想起他连名字都不愿透露,想起他知道九爷的身份,想起他告诉九爷那么多消息,想起他在青州有辖域整个青州御营军的朋友,话都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楚,既然他有不便说的地方,我何必去逼迫。就连我自己……不是也什么都没告诉他麽,狐狸却很够意思,我不说,他便从来不问。
又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纵然是拉着狐狸,我的步子也有些拖沓了,山林的夜里出奇地清寒,偶有呼啸的风号着,不仅冷,声音也在如此阒静的地方有些恐怖。
寻了棵倚石而生的大树,我和狐狸挨在一起坐下,狐狸解下外衣盖在我身上,声音在静透的夜中如许清澈:“累了吧,好好睡会儿。”
脑子很昏沉,我闭上双眼一些记忆很快就跳出来,我皱了眉,尽力去想想云徵,想想狐狸……搂着身边的温暖的手臂沉沉地睡去。
却忽然想起那个风雨急骤的夜,那个温暖沉然的怀抱,忽然想起和九爷困在城郊时每每醒来看到他呈保护状地手臂,想起他在小院内替我脱去鞋子上着药,说那时父王举行骑射大典时他也是这么卖力,为了拔头筹让父王多看几眼自己,他弄得浑身都是伤,糟糕透了。回了宫殿站在那一个个殿外看他们的母妃给他们细致的上药,心里酸胀地疼。他只能自己笨拙地给自己上药,总是弄疼了自己……想起在梨树下,他仰面看着满目繁盛耀眼的梨花白,把眼眶中的情绪一点点闪耀干净,手里握着我抄的典籍,把远处那抹明黄色恨得欲碎却奈何不得……
从这些迷乱的梦中挣扎过来时天依旧还很暗很暗,我睁开眸子看见身旁的狐狸依旧笔直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枚纽扣深深端详着,我不敢打扰又继续闭眼睡去……梦里似乎听到一个很清澈的声音压抑着情绪低喊道,“哥哥……哥哥……”
次日清晨我和狐狸又开始赶路,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翻过山去,买了两匹马儿直奔青州,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看到前方几个大字:“青州御营”。
丝毫没有人来拦狐狸的路,我跟着狐狸就像进自家大门一样进了去,既没人来迎接亦没人来阻碍。仿佛狐狸和我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天经地义的,这里的官兵们似乎都早已熟悉了狐狸的进出一样。
他领我进了一间屋子,点了灯道:“青州御营里还没有给女子准备的屋子,这屋子分里外两间,在青州这段日子我住外间你住里间,如何?”
我点点头,早在草屋时我便已习惯了和狐狸还有九爷同睡一间屋子,何况……在狐狸心中根本未把我当女人看过。
狐狸难得地笑笑:“离姬不愧是真性情,不拘女子细节。”
“你……”这臭狐狸,一开口就编排我,我看狐狸这一路一直心事沉沉,也不敢和他顶,见他出去了会儿,立马带来一包馒头和几碟腌好的素菜。
“一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我点点头,立马狼吞虎咽起来,奇怪地看向狐狸:“这么晚了还有卖馒头素菜的?”
他摇摇头道:“厨房偷的。”我不禁更加惊奇:“狐狸,怎的你进这青州御营和进自家屋子一样熟悉?”
狐狸笑笑不语,一如他一如既往的神秘。吃完了饭又给我提了两桶热水放在里屋。自己出去了一段时间。
我心底有微微暖意,其实狐狸……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洗漱完后,狐狸还未回来,推开窗子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青州离都城豫州较远,又不似定州那么鱼龙混杂……清净舒适,就连在军营里也还是觉得离那些明争暗斗,趋炎附势的朝堂世家远了一些。
通透的夜色中有细微星子,我顺着那些星子细微的光走了出去……细细打量这军营,看到军营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兵器架和绳索辕木。每三四米外亮一举灯,环视过去,靠南的一间屋子却灯火乍亮。我好奇地朝那屋子走过去……几米开外的地方却突然顿住了步子,这里是青州,是狐狸带我来的地方,作为客……这样私探别人的隐私是不是有些无礼?想着又准备掉头就走……却忽然听见狐狸的声音。
“慕前辈此次真的要行驻权之计?”
“先皇驾崩前曾嘱托我定要埋好这些手笔以备不时之需,原以为当今圣上是宁王平王手下一个遇事怯懦不敢出动出击的傀儡皇帝,没想到圣上小小年纪时便懂得韬光用养晦如许多年,心智谋略实在颇深,此时一举擒肘之计用得实在妙哉!边防军和西南军被腐蚀得这么厉害……想来也已做不成大用。那些在彼军中忍气吞声多年的忠将们……是时候为我新朝展露拳脚了。”
“晚辈听说此次率御营军征北歧的……是云相长公子都尉大人?”
“豫州城中的传言未尝不可信,但圣上向来爱出其不意,此际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依你所见难道不可能是圣上的意思?我们底下的人越是猜不透……我们的这位圣上啊……胜率就越大。”
“呵呵……慕老倒是将圣上的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
“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若是连揣测圣意都不会,怎能长立朝堂两朝之久啊……”
“慕老……晚辈有一事,唐突相求……”
“你这性子……居然也会有有事相求于我的一日?这倒是稀奇……你说说看……”
“倘若皇上真是派云相长公子都尉大人征北歧,晚辈希望慕老能以驻权之计向圣上换一个不情之请,请撤换征北歧的主将。”
“这是为何?征讨北歧是如此好的立功之机,云相长公子都尉统领我是知道的,为人极其谨慎谦恭,又狠厉果断,当决即决……虽是云相之子,但也是朝堂上的年轻一辈里我难得欣赏的人才……你为何?”
狐狸那头静默了一段时间,才低声道:“慕老不知,都尉大人自有他之难处,都尉大人曾与我有恩,此次……”
“也罢……你若承我的情答应我一事,我便允下此事。三年之内我曾三次请你入仕……今次,你还欲再拒绝我?”
站在几米开外仍能清楚听到狐狸那沉沉一叹:“慕老,我应你便是。此际不止我一人,此次同我一起来的那个女子,是个颇好的料子,还望慕老多为栽培……”
“你小子……竟然也开始和女人来往了?”
我正听得发愣,那间屋子的门突然打开,是刚抬头便一脸错愕的狐狸,屋中的男子见我在几米开外驻足不前,又见我和狐狸这对视的情形,竟会心一般抚须一笑……我忙摆手对那老者道:“我…那个…天色太晚…我迟迟不见他回来,所以……”
狐狸看我的眼神似乎有种怨毒的侵略性,我在心底哀嚎一声,便见他三步变作两步走过来扯着我的手就往回走……
“狐狸……喂,喂!狐狸!”
他好像真有些怒意了,一张脸黑得吓人。我回了房忙想挣脱他退到里屋,以为他会对我发作,斥责我未经允许就擅自在军营里走动。谁知狐狸进了屋子立马松开我的手,自己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