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一处草屋内,我刚替九爷换完伤药,就听到踩着柴枝的声音。
“狐狸回来了?”
他笑笑,唇角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弧度,“我从市集上买了些新鲜的烤馍和包子,你赶紧过来吃些。”
他话才落音,我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厚皮赖脸地说:“狐狸不愧是狐狸,什么都能想到!”
那几****和九爷困在城郊的林子外,又下了整夜的雨。九爷的伤寒越来越严重,整个人烫得厉害,伤口又因雨水和不洁净的处理而发炎。我虽只一看到他,身体里的那个意识便变得活跃混乱,好几种情绪拉扯着自己,但实在不忍心就丢下他一个人走。我的蛊毒和九爷的伤谁都奈何不了,两个人大部分地时间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然而很多时候我睁开眸子,总是看到九爷的手呈保护状地揽着我身体……直到前日,我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身在这间草屋里,又认识了狐狸……
狐狸其实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他住在这样的草屋里,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却丝毫掩饰不住整个人的优雅气质,就连扛柴和喝粥的姿势……都会让人忍不住欣赏。那一****去打水,却在草屋后普普通通的柴房里发现了各式各样的兵器,我猜测不出狐狸是做什么的,又为何会生活在这里,他不愿告诉我他的名姓,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秘,却又那么平静谦和,好打交道。
仿佛只见了几面便开始熟识起来,慢慢看他狡黠地笑,察觉道他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仿佛一开始就知道九爷的身份一样,却不动声色地依旧收留我们,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外界的纷扰。眉目清朗,干净优雅,我开始叫他狐狸……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看起来真不像个姑娘……”他咬着烤馍,忽然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
我却被呛到,咳红了脸才喘过一口气来:“你说什么?”
“寻常人家的姑娘,就算不举止端庄温柔,也该知礼,你却丝毫不拘谨……偷看了我那么多兵器,还能不动声色在这喝着我熬的粥吃着我买的包子……”
我一时不知他的意思,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我和那个公子…”
“我对别人的身世背景没有兴趣!”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这样打断,我气结……他却又慢悠悠道:“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去把碗刷了……”
他还真是跟我也不客气,我看着他,憋了半晌才问出一句:“狐狸,你……没有家人吗?”
“没有。”他神色淡然,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那……你看起来并不像缺钱的人,为什么要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
“姑娘家的问题不该这么多,不过……”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也不是姑娘家,还有什么,一并问吧!”
“你……”,算了,想来他也不会认真回答我这些问题……一个连自己名字都逃避的人,怎会和人坦然说起这些,“狐狸,那个……你可不可以教我练武?”
他闻言的神色一瞬就变得压抑,回过头来看着我,极其认真地道:“你说你…不会武?”
我想了想,道:“只是会一些粗略的拳脚,简单的防身还可,可是那些个兵器……我认都认不全。”
他又凝着我看了半天,道:“以我对你的观察,少说也有过六七年练武的基础,你的指掌不像普通女子的细滑,有常年握兵器而生成的茧。步伐也不似普通女子的,迈步沉稳用力,却又落脚极轻。此际你却告诉我你不会武?”
“狐狸,我……”话还没落音,他劈掌袭来,我条件反射一般伸手利落地挡了一掌,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出手,却见一阵风一样的锋芒直指我右肩,想也没想地就往后退,他猛地收剑将我一把拉住,我缓过神来,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气息怎会这么紊乱?”他把剑插入鞘,疑惑地打量了我一眼,我却傻了眼,只方才那一眨眼的速度,他便从柴堆那一叠刀剑中抽出了它拔剑刺来……这样好的身手!我更加认定了狐狸的不凡……
自此日后,狐狸日日开始教我练武,握着那些兵器时,我好像能找到一些熟悉的感觉,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闪躲都显得那么熟练自然……除了那些陌生的剑法太生疏外,那些兵刃仿佛已被我握在手上无数次过……狐狸看着我练武时,偶尔纠正我不规范的动作,偶尔对我的身底训练严厉得不像那个会和我嬉笑狡黠的狐狸。
从清晨到日暮,我花了大段的时间不停不歇的练武,手上已起了一层泡,再次拿起兵器时已然磨穿。我有时候停下来会想,为什么自己这么执着于一些事情,就仿佛是性格使然地让自己不能够妥协,想来想去亦是无果,毕竟往事说没了就没了,作为一张白纸一般的我,有什么权利去追问自己在过往中养成的性子?
“练武的时候,不要有多余的情绪。”狐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手里握着一沓纱布,没有什么表情地走过来拉起我的手,一层一层缠起我手上被磨得皮肉翻起的地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太碍事的。”
狐狸闻言,忽而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这么卖力的习武?”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狐狸的情绪不是很好,我想了一想,道:“这就好像厄运的钟摆。不是向左即是向右,人永远不知所从的站在中间,看着那钟摆将自己扭转到不一样的境遇,或争斗或忙碌,或挣扎或沉浮,却永远不知摆脱。如果有了防备的利器,至少我们可以学会闪躲那钟摆的定律,而不是始终划一的受它摆弄。虽然有了防备的利器,人也始终在挣扎抑或沉浮,这一点谁也没有能力变更。可人总是如此……站在昨天的方向,永远有胆量揣测明天的福祸。”
我说完,并不知自己如何思想出这样一番言论,扭头看着磨剑的狐狸,很明显他也没听明白,于是道:“这就好比一个剑客,从孩提时代就开始习武,习惯了需要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也许是只有自己变强才可以保护周遭在乎的人。”
我努力地这样想,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在说:“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好,才有机会一步步接近那纹饰复杂的衣袂,只有让自己变得更耀眼,在那么多年后他才能在万千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当年的我,只有变得强大,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只有捱过这所有的苦,才可以遇见那个答应会一直惦念我的人。”我抬起头,心里一片空白,神色却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狐狸道:“只有自己变强大,才可以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和狐狸都转过头,九爷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袍向我们走来。
“已经可以下床了?恢复得真快……”他看向我,目光温柔,又向狐狸点了点头。风轻云淡地看了我一眼,覆在我耳边道:“君卿,我要写几封书信给府上的亲信,身上伤还未好,不便动笔,你替我代笔吧。大意是我处境安全,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向狐狸借了笔墨往屋里走去,心下却在生疑,狐狸今日看似低落的心情,九爷刚好便支开我独自和狐狸在一起……不知他们有什么瞒着我的……
写完几封书信,佯装疲惫地早早睡下……果然见狐狸熄了灯踱步出去,我趴在窗缝边,听到狐狸的声音:“九爷既已好转,在下觉得有必要将豫州城中的消息转达给你。”
“你到底是何人?你不说……便以为我查不到?”
“九爷未免高估了我的身份。于九爷而言,在下好像没有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在下是什么人……于您而言有那么重要吗?九爷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勾结北歧王蓄意谋反,九爷,您还不知道吧?圣上已启通牒发战书,调动御营军以云相长子都尉统领云徵为主将,大征北歧。”
狐狸的声音在凉凉的夜里透过草木传来,更加沁人……都尉大人……云徵,他要出征了!我咬紧唇,却不知心里是何滋味。那一日见他,丰姿卓然的样子,这么快就出征了!原来他的眼睛已经好了吗?真好……那样一双琉璃色的瞳眸,第一眼看那没有焦距的双眼时便觉心里一沉……已经好了,即便是那个决绝淡漠的都尉大人,即便是他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笑笑,眼里心里好像都沉满了莫名的喜悦。
“北歧近年精兵壮马培植军队,比起我新朝的边防军不知强出多少。圣上亲政四年,未尝有过出兵经验,此次大征北歧,怎会遣云徵这等新将?”
“当今圣上出其不意的手笔,九爷难道还未曾领会过吗?”
“你如此大费周章地告诉我此事,究竟为了什么?”
“九爷信或不信与我并无太大关系,在下不过是这两日在路上听闻有官兵议论说北歧王获闻此战书勃然而怒,笃定认为宁王背信弃义不念旧情,德蒙新朝圣上之恩惠,受圣意与九爷合演此戏……不过为了新朝的发兵做一个由头。现下北歧都城内百姓皆自惶恐战事,北歧王诏子民:拒不承认近日的边境冒犯,斥新朝圣上为悖君,又言北歧军队年岁复增,兵强马壮,北歧子民毋须惶恐,北歧定以铁骑踏平新朝来犯之兵,定先擒新朝九爷为质,以彰北歧之尊严。”
他说道这里稍顿了顿,声音低了个八度,又继续道,“九爷现下的门人亲信个个慌不则已,宁王知晓此事大觉用人不贤,急于撇清与九爷您的关系,九爷……树倒猢狲散这样的话您应该知道……若是宁王撤去所有的亲权,九爷手下会损失多少人?趁着现在尚不晚,即便冒险您是否该进一趟城以清谣言,稳固住下面的人?”
我拨开窗,看见狐狸说完此话后眼神晶亮地看向九爷,半晌拂袖转身离开,临走余下一句话:“今日知在豫州城碧江阁内有九爷门下之人聚党而议,商榷一日未找到九爷一日不散。明日我会带离姬出门,九爷自己想想如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