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雪地,千山重叠之后的平地竟是如此空旷。置身于此,居然是如此渺小。
初雪一面走着,一面欣赏着随途的风景。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我娘在那儿。”
低低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向她指着的地方看去,是一个不起眼的土丘,在如此纯白到有些刺眼的情况下被他自然而然的忽略掉了。易水山庄庄主夫人的墓地只是一个土丘?连个墓碑都没有?
即使满怀着疑问,到了墓前,也只剩下了敬意。初雪缓缓跪下,像在膜拜神明一般,肃穆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水寒只是保持着微笑,孩子似的低声道:“娘,你放心,有初雪。”
忽的人影闪动,飘至他们身后。初雪迅速出手,挡在水寒身后,抓住了来人。水寒半闭着眼,若无其事道:“别伤了她。”
初雪放开来人的手。水碧揉揉被初雪拧疼的手,斥道:“易水寒,你姓易,你是易水山庄的人,凌虚剑对易水山庄来说有怎样的价值,你不会不知道!如今带个男人来这里,又说要拿凌虚剑,这算什么!”
水寒,微微睁开眼,睨着她,闲淡地开口:“你错了,我姓秋。”水寒好整以暇地瞅瞅她,见她愣在原地,便轻笑一声,从她身边离开,回到那个小院内。
看见水碧的反应,她知道,水碧并不知道一切。她可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覃渊,还认为那是父亲给她带来的幸福。可是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就嫁给了覃渊,甚至连这里面关乎她的利益交易都被蒙在鼓里。这些,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悲哀。
“水寒?”见水寒叹气的模样,初雪皱眉。
水寒却一个转身,轻轻偎在他怀里,攥紧他的衣服,呢喃道:“不要丢下我。不管发生什么,不可以离开我,不可以骗我。我就只剩下你了,让我自私一回,就算是死,也让我死在你前面。我怕一个人太孤单。”初雪紧皱的眉舒展开,漾开一丝笑。他并不是不被需要的,至少,对她而言,他还有用。他很庆幸,在她绝望的时候,他可以拉她一把,不让她一个人沉沦。
漫天飞雪。
初雪在冰冷的雪花落满水寒一身,引起水寒旧病之前就将水寒抱进了屋子,渡以他温暖和煦的真气。
“初雪……”飞雪中高大的人影紧紧捏住拳头,沙哑的声音更掩不住他心中的愤怒。覃渊,初雪,反正,在她身边的人从不是他!即使就在快要抓住她的时候,她也还是可以为了曾抛弃她的覃渊奋不顾身的挡下他的一掌,而后坠落在他的眼中。
残破。
就像一朵残破的花一样,坠落。
香消玉殒也不过如此。
而她,宁愿香消玉殒,也不愿将她的手交与他。
夹杂着粉白色的花瓣,飞雪静静落于纯白的狐裘之上。
单薄的身影伫立在雪地中,久久不动,就在以为会成为一座雕像之前,发出了一声叹息:“晓鸾,有事么?”
鹅黄色衣衫的婢女急切的走近,蓦的跪倒在她面前,引得女子微微皱了眉:“小姐,不要去争什么凌虚剑了。晓鸾知道小姐心里憋着一口气,仅仅那一年,小姐就消瘦了不少,这两年更是过的很苦。小姐已经回来了,晓鸾终于还是见到了小姐。小姐何苦还去争什么凌虚剑,,晓鸾真的怕小姐会出事。”
水寒却微笑着:“出什么事?”
“庄里人都觉得小姐是外人,而且早已认定了二小姐是继承人,老爷早已传了二小姐和覃渊少爷剑法,这两年二小姐的武功精进了不少,小姐就不要冒险了。”
“早有家训,不满凌虚剑继承者,提出以武斗夺凌虚剑者而战败者,杀。”水寒眼中的冰寒更甚,挑眉,“因为这个,你怕我会输?”
“近两年二小姐一直在跟覃渊少爷练武,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小姐你赢不了的。”晓鸾怯怯的看着水寒,生怕刚才自己说二小姐和覃少爷的事招来水寒的怒喝。
水寒却只是笑着:“晓鸾也嫁给霍师兄了吧,既使如此,就好好跟着霍师兄,做个贤妻良母,凌虚剑的事你管不了。我也想看看水碧精进成什么样了。而且,我做过的决定,什么时候更改过?”
晓鸾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是的,她什么时候改变得了小姐的想法?晓鸾放开水寒的衣袖,低低道:“那么,晓鸾退下了。”
晓鸾转身走了几步,停下,道:“老爷近两年身体不好,小姐去看看吧。”如果她不能阻止,那么,希望老爷的话小姐能听的进去。
水寒的笑容蓦的一滞,忽而展颜,笑得更开,眼中的冰寒却更重:“好。”
望着晓鸾远去的身影,水寒苍白的面容凝起一丝杀气,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甚至用力过度,有了一丝丝的颤抖。
一旁的初雪,见如此的水寒,莫不担忧。除了那些她说的,还有多少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还有多少事她隐瞒了下来?
一夜风雪。
烛火跳动着,印得盏中的液体泛出微微的清光。布满皱纹的手抚着酒盏,满是惆怅。为何他的两个女儿要争得你死我活?水寒为何这么的咄咄逼人?
就在易岳仁想要将杯中的酒饮尽时,“吱嘎”一声,被风雪侵蚀多年的雕着花的门被推开,雪花和着狂风卷入,吹得易岳仁有些迷蒙。水寒轻步走进,关上了门,阻隔了门外的风雪。
“爹爹身体不好何必再喝这些冷酒?”水寒含笑,一如当年的水碧一样温婉。
易岳仁瞥了一眼外面,初雪静静站立的地方。
水寒笑道:“初雪说,不想打扰我们谈话。”
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易岳仁道:“水寒,初雪这个人可靠么?值得你托付?”
水寒笑容不改,似是早就料到了如此结局:“爹爹那么想将水寒嫁出去?也是,若水寒不在易水山庄了,何必在来争这个凌虚剑,是么?”
“你打不过的,爹爹是不想你出事!你和水碧都是我的女儿,我不想看到你们两个自相残杀!水碧已经习了剑法阴诀两年,而你现在谁都看的出来体弱,如何打的过?你提出比武解决,可依家规水碧输了不过就只是输了而已,若你战败就是会被处死!”易岳仁看着消瘦苍白的女儿,声音明显有了一丝哽咽。
水寒挑眉:“哦?若只是这个原因,抱歉,爹爹,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就算我打不过,还有初雪呢。”水寒笑意更深,“爹爹想知道初雪是什么人么?”见易岳仁不答,水寒玩弄着桌上的酒盏,径自说道:“他是爹爹最怕的一类人呢!”
“他是祁连白氏族人!”易岳仁眼中露出惶恐。
水寒摇摇头,看着易岳仁的脸色在她的否认下难看到了极点。
“那就是……”易岳仁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水寒怎么可能……
水寒看着易岳仁的满脸慌乱,转身向门外走去,突然停住,声音沉到极点:“爹爹多久没有去过娘的墓了?”回头,审视着易岳仁,眼中是冷漠的恨意:“是情已尽,还是,不,敢,去?”
易岳仁一窒,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水寒却突然勾起微笑:“爹爹以为水寒什么都不知道么?可是爹爹,我不但知道,还知道的清清楚楚。知道我娘死于他人之手却不能报仇的滋味,您知道有多难受么?”眼睛漠然地扫过易岳仁,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再让我看到那个女人的女儿出现在我娘的墓前,否则,我会让初雪杀了她。”
看着水寒的离去,易岳仁猛地颓倒在椅子上,喃喃:“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看着水寒出来,初雪皱起了眉头。她的脸色很不好,虽然眼中是漠然,却有种压抑的痛苦。初雪随意瞥了屋中一眼,见到靠在椅子上惊惶的易岳仁,眉峰蹙得更深。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寒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手掌紧紧的握成拳头,甚至指甲深深的嵌进皮肤里也丝毫不觉,嘴唇被她死死咬着,甚至快要滴血,眼中却依旧是漠然。随着离西苑的越来越近,水寒眼中的漠然也渐渐被狂躁所代替。
压抑不住的狂躁!恨意是前所未有的疯狂!
在初雪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水寒已然纵身到了梅树下,捡起两根树枝,丢给他一根,在空中挽起几个剑花便开始逼近!
初雪抵挡着,奈何水寒攻势凶猛,出招凌厉,快速无比,一根树枝竟在她手中化成长剑,招招狠辣。这是初雪没见过的剑招,如何破之?
突然,初雪欣喜的一笑。水寒的招数竟是由七招变换组合而来。招招狠厉,招招温柔,招招温润,却招招杀意四起!
月光清淡。
覃渊在雪地中走着,凝视着手中的簪子,不免怅然。
——渊哥,簪子好看么?
——这是我娘给我的簪子呢!以后出嫁的时候就戴它,好不好?
——以后嫁给渊哥之后,我也要把它给我的女儿,传下去,渊哥你说好不好?
旧时的笑靥依稀还在眼前,只是,梦已碎,如今她不再是属于他。而这个,却是他后悔至今的当时认为正确的决定。
簪上的血迹红的妖艳,像极了那天在雪地上盛开的红色之花。
每日每日,他用这支她曾戴过的簪子,刺入他的皮肤,享受着那微微的刺痛,仿佛那点刺痛就可以填补他心中满满的后悔和空虚。
血液交融。
簪上的血迹未干,便已沾上了他的鲜血,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在陪伴她。
过去的都已过去,如今簪子的主人已经回来,他也没有理由再留它在身旁。
被剑气所染,覃渊猛地抬头,便见两道纯白的身影在风雪中穿梭,树枝在空中舞动,竟有隐隐的剑光泛在树枝尖上。
树枝为剑,可那终究只是树枝,却在水寒手中织就了一张张银网,将初雪逼得无路可退。漫天的风雪,漫天的梅花,招式坚毅而温润,一如雪中之梅。
水寒神色一凛,挽起几个剑花,周围的风雪被她扬起,飘散在他们周围。树枝忽隐忽现,猛然间便穿过风雪,直指初雪而来!
相击之声。
初雪躲避不及,被水寒凌厉的攻势打乱了自身的防御,空门全部暴露在了水寒面前。水寒的树枝打掉了初雪的,直指初雪的眉心而来。
然后,猛然滞住。
看着初雪的微笑,水寒眼中的冰冷消失殆尽。
“觑得如此剑法,当是给个名字吧。”初雪笑着。
水寒望着满天的落梅,道:“‘落梅’吧。本就随意而得,何必在意名字。”
“随意而得的才是难得。当年炼兵阁第三任阁主秋雾岚不也是随意而得?而如今,两仪剑诀早已成了武学之至。”
水寒笑笑,不语。
见到水寒并不太好的脸色,初雪皱眉道:“回屋吧,别伤了身子。”
水寒展颜,任初雪将自己带回了屋子。
覃渊仿佛还在刚才的震撼中没回过神来。剑影迅速而狠厉,那是他以前认识的水寒么?刚才的剑影划过空中,分明写的是一个“殺”!
覃渊怔怔,突然簪子断裂之声传来,才发觉自己用力过猛,捏断了簪子。覃渊正低头检查,突然发现折断的簪子中有什么东西。
覃渊拿出来一看,猛然滞住!
一封信,可是信上的内容却让覃渊感到痛心。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