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狐裘的女子从阴冷的屋内走出,站在温柔的阳光下,眼神空洞而迷人。狐裘边上被镀上了一层金边,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之前偶尔的几声鸟鸣也似怕打破这种宁静一般,全都销声匿迹。
初雪在她身后几步,静静望着。师父三天前便去了空劫洞闭关,而她也在今日正式继位。今天开始,她就是谷主了,再不似以前,他要像照顾一个孩子般的照顾她。
忽然的微微一笑,女子转过身来,轻轻偏着头,对初雪道:“今后,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初雪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她还是这样,并没有因为成了谷主而改变多少。除了,眼中的黯淡被她藏到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也许,她这样自欺欺人,装得释怀,久了之后,是真的释怀也说不定。
初雪,你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呢?以为在她身边呆得够久,她就会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只对他一个人微笑。可是……初雪神思迷离,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子已经抱琴出来,坐在她先前站的地方,轻轻拨动琴弦。
满足吧。知足常乐。至少现在,她在你身边,在你身边抚着琴。初雪盘膝而坐,不一会儿便入了定。
天已放晴,雪地里乌黑的长跑卷着乌金剑吞吐而出的剑气在雪地里翻涌,原本有节奏的动作却陡然失控,乱了起来。那是什么?那隐隐约约的,是琴声?琴声……思绪不自觉的又飘回两年前,那个下雪天,血红的花绽放在天山上的那一年。
是幻觉吧……他是亲眼见了她坠落的,那么高,怎还有活命的可能?男子眼睛一阖,调整了下呼吸,渐渐又恢复了正常。断情崖边的梅树似乎被剑气所感,花瓣四处飘散,还有更多则飘入崖底,悠悠转转,带着舞剑人的感情。
青衣的女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嘴角噙着笑,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波动。近两年,师兄的功夫又长进了不少,不久应该就可以帮易水山庄取得多年前失去的地位,而那时,他们的婚期也就到了。雪早已停止,水碧望着天,微笑着。
“似乎天气总可以影响人的心情,前几天见你,还是一脸的不快。”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舞剑时的压迫力已然不见。
“因为前几天下大雪啊,谁可以在那种暴风雪下开心的起来?”水碧轻轻挽着男子,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神因为她的话而黯了一下。
没有人么?那么那个天天喜欢在雪地里跑的人呢?每天都喜欢在雪地里待到快到三更,要他带回去的人。
“渊哥,”水碧定定地望着男子,满是期待却又有些担心地道,“爹爹说这次的武林大会就让你和我完婚。”水碧看了看男子的表情,确定了他没有生气后,继续道,“那时你就可以以易水山庄的庄主之位拿出凌虚剑,重建炼兵阁。”
——那么,我爹和水碧就拜托你照顾了。
那天她试着嫁衣,在她母亲墓前,神色黯然的对他说。当时他就震了一下,那种冰冷的口气,全然不像她。可他却只能点头,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吧,在她出嫁之后。他唯一能完成的承诺。
——我爹的愿望就是能够重建炼兵阁,统领天下。
——炼兵阁是易水山庄的前身,那时太爷爷逃过了追杀,隐姓埋名,拿着凌虚剑胆战心惊的活着。
——后来我爷爷靠着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声,在原来炼兵阁的地方,建立了易水山庄。
曾经在藏着凌虚剑的阁楼里,她轻抚着凌虚剑的剑锋,满心期待的看着他。
——爹爹说,你的天赋极好,也许可以做到。
——而且,若是我嫁给了你,你就要继承山庄,包括这个使命。
她狡黠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他的脑中,挥散不去。
男子微笑,轻轻拂落水碧发上的花瓣,“我们去见师父。”
水碧眼中的不安全然消散,充盈着满满的幸福。
男子的目光深邃而幽远。
我会尽力,完成你所希望的。
粉色的花瓣静静飘落,散在两人走过的雪地上。
一曲将毕,初雪缓缓睁开眼。
女子停手,轻轻地站起。雪白的狐裘被提起,散在那上面的花瓣,全数抖落。还有不少的花瓣不停的从天上飘落,一瞬便占满了整个山谷。女子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托住掉落的花瓣,梅花。眼神一冰,手中的花瓣周围便结了一层冰,将粉色的花瓣包裹起来。
男子走出几步后,回头。
“停了。”
“怎么了?”水碧不解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看不到什么。
“你听不到?”男子眼中疑惑更深。
女子望着初雪,道:“三日后,我们去天山易水山庄。”然后她转头空幽谷的上方,幽幽道:“有些事,是时候解决了。”女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块在女子手中紧紧攥着,却没有因为她的温度而融化。初雪点了点头。女子转过身去,看着漫天的花瓣,眼神冷凝却又带着某种笃定。
解决完这件事,她就与他们再无关系了。
自从易水山庄发出消息,说也会参与这次的武林大会,而且誓要取得武林盟主之位,武林之中不可避免的引起一场轰动。恰此易水山庄又为易水碧的婚事向各路门派发出请帖,于是无数英雄好汉纷纷踏上登顶天山之路。平静许久的天山脚下顿时又热闹了起来,盘羊,雪豹却似不喜这种突然而来的喧闹,全都隐匿在山坳之后,危险而又胆怯地看着一拨又一拨过往的带着或剑或刀或其他形状奇特的人。苍鹰在来人头上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
“呵,那鹰真凶猛!不知道射不射得下来。”带着弓箭的少年兴奋地叫嚷,抽出箭,架在弓上就欲瞄准射杀。苍鹰凛然不知身下的危险,依旧盘旋。
拖着长长胡子的僧人从容地将弓压了下去。
少年疑惑地瞅着老僧:“你不相信我?我可是箭神的徒弟。”
老僧一笑:“我当然知道。可是以你的修为,呵……根本不及你师父之十一。杀了它,你也活不成。况且,是来观礼的,杀生恐怕不好吧?”
少年微怒,眼里掩藏不住暴躁:“难不成这鹰还是厉害家伙?我就不信!和尚,就让你见见你说的不及十一!”瞄准,手一松,箭飞快地射出,直逼苍鹰!苍鹰打了个旋,轻巧地躲过了羽箭的攻击,长啸一声,便离开了。
少年将弓又一次架上,想要继续射。周围的人也等着看看这少年的功夫,全都不去阻拦。只有老僧叹了口气,就在他要将箭射出的一刹,淡淡道:“这苍鹰是空幽谷饲养的。”
空幽谷!
少年脸上的期望顿时转为恐慌。人群之中也开始议论纷纷,连五派掌门最后也都退缩着道,还是别射了,空幽谷可不是他能惹的。传闻空幽谷的功夫高深莫测,诡异多变,江湖人俱不敢与之为敌,还好,空幽谷的人很少出来过问江湖事,一直匿在空幽谷。
而江湖人自然就更是不会去自找麻烦。
这一代的空幽谷主生性随和,不愿墨守成规,倒是愿意在江湖上行走。他在江湖上出现的这几年,偶尔听闻有奸恶之徒被他整治得下场极为惨烈,所以他即使是笑脸迎人,也不敢有太多人去招惹。而他似乎也还是遵了些空幽谷的规矩,无论如何也不过问江湖大事,这也就让武林那帮人乐得自在。如此危险的存在却不愿与他们有所交集,这也是一大幸事吧。
大队继续向天山上进发,少年看看渐渐远离的大队,望望苍鹰远去的天空,悻悻收了弓箭,快步跟了上去。速度并不快,却有些气息不稳,想来还是有些后怕。他不止一次的想,假如当时一箭射出,老僧没来得及告诉他呢?少年甩甩头,脸上的愁容看来化开了些。
天色已渐晚,离易水山庄还有不少距离,于是大家决定在山脚下先歇息,等到明日天明再上山。太阳渐渐下落,照得整片大地有了一种昏黄的暖意,加之地上的白雪也被晕染上霞色,就连这帮习武之人也不禁感叹。
夜晚,篝火下的脸各有心事。此次来易水山庄谁都知道绝不是单纯来恭贺的。易水山庄早就提议,武林大会不如趁着此次易水山庄二小姐的完婚在天山开了。这分明就是想趁着在天山,借着地主之便让覃渊谋取武林盟主之位。而且早就有人放出消息,说凌虚剑在易水山庄,他们怕是想在覃渊夺得盟主之位后用一百多年前的约定巩固覃渊的位置。
一道白影闪过,众人顿时警戒起来。天山脚下一望无垠,没什么遮蔽物,一个人不可能藏匿,可它却一闪而过,不留痕迹。老僧却轻轻噙起了笑。正在慌乱之中,又一道黑影闪过,带着些杀气,众人皆惊,看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些武林的前辈长老居然无法看清来人的长相。
天都掌门低叹一声:“看来这次天山一行,会有麻烦了。”
见到黑影,之前老僧噙起的笑也旋即不见,满目肃杀。
易水山庄前,守着门的弟子疑惑地看着刚刚犹如天外飞仙般降落的白衣男子放下怀中的人。这个人看着颇为面生,师父说,五大派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到,那么他就应该不是五派中人,如此说来,他们是谁?
初雪却并不管他们的惊讶,只是将怀中的女子放下,然后为她披上狐裘,挡去些冰寒。女子披上狐裘后,缓缓抬眼,目光空洞没有感情,轻轻唤道:“师兄。”
一袭黑衣猎猎,幽暗阴鸷的目光锁住那个披着狐裘,半扶着白衣男子的女子,久久不离。周遭的空气瞬的变得冰冷刺骨,男子满是伤痕的手缓缓握紧,青筋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