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远便听到了河流的声音,十米见宽的桥对面是个岔路口,往右不远可看到车流不息的高架,往左,则又是一个拐弯,尽头藏匿不见。那是一条真正的林间小径,花漾径直往左行去,黑亮的眼珠四处提溜着,一不小心便被路上的车辙印绊到。
她看着当中的车辙印,情不自禁地便想到了上次雨地里如豹子般俯身飞行的落桥,上次,他应该也是在这一条路上经过吧,看到,一样的风景……她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欣喜,路旁还有四轮的车辙印,看不出何时所留,她却只是歪头看看,目光又专注地跳到了当中的那一行或深或浅的车辙。
一路静谧……
等她沿着从车辙印里走出来时,面前拐弯处豁然开阔起来,一栋数经风雨的小木屋,背景里是如墨的杉树林,隐世般的安逸祥和,让花漾靠近的脚步也不禁轻了下来。而下一秒,两个尖锐的声音同时响起。
“汪汪,汪汪”
“啊!”
只见木屋旁土堆里突然钻出的那只大黄狗,凛然站立着叫得一声高过一声,气息绵长。而花漾登时全身绷紧了,一边瞪着那只暂时还未有下步动作的狗,一边紧张地将附近较大的土块用脚拨近了一点。
对峙的一会功夫,花漾却已望眼欲穿。
突然,小屋里一个大爷佝偻着背出现在门口,一边唤回狗一边瞥了眼背着黑色双肩包眼睛鼓得大大的花漾,笑着道,“小姑娘你别怕,我们家窝头不咬人的。”
花漾哭丧着脸,站在那儿依旧挪不动脚。每个人都说自己家的狗不咬人,那些咬人的狗是从哪来的,再说了,还叫窝头,这厮怎么看怎么不像面团捏的主。大爷看出她的迟疑,于是将那只狗按下,笑着走过来用刚刚揉着狗狗的手扶着现在还脚软的花漾走到门口的木凳上坐下。走过窝头时,它仍突然出其不意地低吼了一声。
“啊~”不出意料的花漾的尖叫,大爷迅速回身喝住窝头,然后安慰花漾道:“别怕,没事的。”花漾看过去,果然这家伙已经乖乖地窝到一边了,看向花漾的那两只眼睛乌黑黑的竟然略显哀怨。大爷则只是好笑着递过来一杯茶,看了眼从一开始便满头大汗的花漾道,“小姑娘,你到这来玩吗,还是迷路了?”
虽然她知道她很年轻,不过有年轻到这种不成熟的程度吗?!不开心地撅嘴,“没呢,我来半月坡看我爸,顺便好奇过来走走。”花漾脱口而出,随即便暗暗地后悔,老爸说过不要跟人说他在半月坡的,当然她认为这个人应该是特指妈妈,但是,其他人……
“哦,你是老二家的丫头啊。”
老二?花漾想了下,老爸几代独苗了,到了她还是中年得女,怎么冒出个老二了?
这边大爷却突然有些欣喜,“难怪看着就觉得亲切,你爸可是常过来哦,有时候陪着喝一盅,”大爷突然凑近又加了句,“而且,他很喜欢窝头的哦~”
花漾艰难地扯出个笑,呵呵,她是喜欢狗狗,可是不是自家的她可实在没这个胆——谁叫她小的时候便被吓到了呢,罪魁祸首还是拉着警犬一心想在她面前炫耀炫耀的欧阳叔叔。
当时和妈妈等在警局里以为等老爸下班便去游乐园的花漾见到面前突然出现的和她一样高的警犬时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拿着可爱纯白的泡泡袖擦脸,一边弱弱地哭诉说再也不要来警局。而花妈只好紧紧地抱着花漾,严令欧阳叔叔买了雪糕回来赔罪。
想到回忆里那个一身白色碎花长发披肩的文文静静的妈妈时,花漾突然解开了之前的疑惑,徐氏兄妹二人,花妈徐碧淑排行老二,因此老爸陪着回乌市老家时也一直被称为老二家的,后来因为更会讨好一点,在花妈娘家亲戚面前直接喧宾夺主当了最受宠的老二。不过他们都已经离婚六年了,为什么他还会念念不忘当年的名号,在这半月坡三年,他便当了三年的老二么。既然如此想念,那为什么当年又都铁了心要分离,甚至都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一杯茶饮尽大爷又徐徐地倒上,笑眯眯地道,“这是我们自家产的茶叶,你看看好不好喝?”
沉思中的花漾立即惊醒,这算是盛情款待了,而她刚刚居然就浪费了别人的心意。当下歉然,一边双手接过杯子,一边小口饮下。茶叶自是有些粗糙,不过茶香醇厚,饮水入骨沁凉,且带了一丝甘甜。花漾放下紫砂杯,疑惑道,“这水?”
“哈哈,不错,果然你爸说的不错,也是个敏锐的丫头啊~”才知道被老爸这样夸过的花漾立即半羞半喜地低了头,而大爷摸着须臾长的胡须叹道,“这是去年存下来的雪水啊,只可惜存了这么久也就只有你们父女俩有缘喝到。”
“那家里其他人呢?”她清楚地记得大爷刚刚说的是“我们家”。
“呵呵,不说也罢,”他笑着继续摇蒲扇,抬头看到花漾眼眸里眨动的期待时,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也只有个侄子常回来罢了……”
“落桥?!”她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而大爷的表情显然也很惊讶。她赶紧解释,“我和落桥认识的,上次来我爸这里还是他载我的呢,下雨那天。我跟着他车辙印进来的,还以为他,他家在这里呢,就想进来看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大爷脸上的防备之色已经完全融化,一脸盎然的笑,“我说他那天怎么突然说要用双人的雨披呢,原来——”
“大爷,我们就刚好遇到,他看我没打伞才……”
看着涨红了脸的花漾,大爷显然看起来心情很好,咧着嘴打断她,“别老是大爷大爷的叫,你也可以和桥桥一样叫我大伯。”桥桥?她突然忍不住有些囧,不知道一袭白衣看似倾世绝尘的落桥如果当面被大爷摸着头叫桥桥会是怎样一个场景,而大爷依旧还在继续,“这也算是桥桥的家了,这小子十二岁前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真的吗真的吗?!花漾心中抓狂,却立即更加地绷紧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一边很认真地听着大爷说一些过去的故事,比如小时候因为动手术鼻子里一直塞着大团药棉的内向的落桥,跟着他去体校卖木雕时很懂事地一直守着摊子的落桥,回家后站在椅子上帮他捶背的落桥……
听及旧时的辛酸种种,花漾也不禁喉中梗咽,末了大爷也只是往木凳一旁敲了敲烟枪,带笑地看着花漾,“小姑娘,你别看桥桥现在一副很难接近的样子,其实心里热乎着呢。”
花漾点了点头,这些她懂。不过幼时被嘲笑被欺负地经历而让他形成了内向的性格,长大后也寡言少语不懂怎么表达自己,想到他高挺的鼻子,以及他在冠城时因为对嗅觉毫无掌握时的局促,心里竟止不住地心疼。
过去的那些岁月,到底还有谁疼他……
两人继续断断续续地说些往事,之前的斜阳余辉此刻却断了踪迹。花漾起身道别,大爷让她急忙让她等一下然后转身进屋。杉树针形的叶尖细细轻抚,树梢是近圆的明月,估计再过几天便也十五了吧。
她仰头望了一眼,再低头时却被小屋旁一直忽视的两个小小的土堆吸引了全部。大爷从房间里拿了大号的手电筒出来边走边道,“小姑娘,我送送你吧。”
一道明亮的光束射过来,花漾看着面前的东西,依旧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