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安然出现在芦云港,藏身在海岸边十字形石棱后,不远处是夜晚的港湾,渔火点点。看着有一群人追至此处大肆搜查一番无果后离开,鸡飞狗跳之后是更深的宁静。
天亮之前,他们都是安全的。
连海浪都没有拍击,缓缓地涌上来,然后退下去,抚平沙滩上花漾刚刚单脚跳上去留下的脚印。她似乎很乐衷这种游戏,偶尔兴奋的低呼一声。海平面上市微微泛起的晨曦,显出一种明亮的宝石蓝,如此……
充满青春活力——想到合适的形容词的落桥面色温和着看了几眼,花漾已经借他的手机打电话回家,只说是要晚点回去。“对啊,和朋友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他想到她刚刚拍胸脯的保证不觉好笑,若真的问起来,会不会有事他也不清楚吧。就这样义无反顾的相信,任何情况下都自有一股从容,又想到在兴市时贾董翻着报纸说到那一个给鲤子他们送吃的网友屋顶向日葵时他便知道是她,虽然出乎他的意料却让他心生赞许,愈加觉得她的稀罕。
也值得鲤子刚刚在电话里的再三叮嘱——落桥随即将头扭向不远的港湾,扬起的唇还僵硬着,目光飘在海面上。
还没有回来。
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担心的。
落桥保持着看海的姿势,偶尔瞥过来便看到花漾自娱自乐地在石头间跳跃攀缘着,一米多高的石棱她整个熊抱着,然后将头托在棱角上,看不清表情,但感受得到她的笑意。“落桥~”
他扭过去,看得到她招手的身影。略带些宝石蓝的夜色里,一切都很安静,祥和,她翘起挽着裤腿的脚,如世代的渔民,摸爬滚打在她的海滩上,入景又自然。如果闻得到的话,应该还有一些海腥味,落桥将头迎向她所在的方向,只感受到从她身边裹挟而来的海风,如此温柔。他闭上了双眼,听着风声,听着,她突然说出的那句轻轻柔柔的话。
时间都停滞,他猛地瞪大了眼,借着夜色他掩饰了自己的慌张,掩饰了自己的讶异。却在良久之后,才闭了眼假装毫不在意,“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很难吗?”她等待的结果是他的默许,他总是会给出自己的答案,即使不是那么得人欢心。她突然止不住地大笑,欢乐地踏着水奔到另外一块石头旁,仔细摸索一番后,继续喊道,“落桥还有哦,我喜欢胡洁涵,南风中学高三八班。”
“呃,”落桥无语,看着她笑得疯疯癫癫地跑过来,假装平静道,“那是什么?”
“你猜?”
“这个问题更难……”说到之前的问题两人很有默契地顿了一下,然后又是同时抢着呃了一声。“你先。”落桥做了个手势。
花漾直接笑了一声,背靠着石头单脚撑着道,“就知道你没玩过呢,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做的事啊,来海边的石头上刻字许愿。因为我们有许多愿望心里话想要说出来却又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就来了啊,它这么大,这么大……”她照搬的是美人上次来芦云港时说的童年往事,她没有经历过,但这样说着却真地将落桥唬的一愣一愣的。
起码看起来是的。
她兀自转身,双手握成筒状,对着大海叫破了音却显得愈加疯狂,“我要变漂亮,我要我妈有钱,我要我爸开开心心,我要宓梨姐喜结良缘,方大梁和飞飞和和美美,阿怜早生贵子,达子和……”
几乎将朋友的名字都叫了个遍,如此气韵悠长让一旁的落桥瞠目,而各种祝词喷涌而出,让得刚刚赶到的一个近五十岁的阿伯也是搞不清状况。甚至一上船后便拉着落桥在一旁嘀嘀咕咕,眼睛不时地瞥向她。
“干嘛,不就多许了点愿吗,有必要这么一直看着么?!”乌篷中的她忿忿不平,刚好又遇上一个颠簸,手上的杯子便重重地碰着了实木桌。船头的阿伯瞥了过来,她赶紧低头笑着等着他转过去时才立即露出龇牙咧嘴的模样。
看着船头一直玉立着的人时,其实心里也还是扯着丝丝抽痛的。而落桥却一直盯着岸边的港口,那一段突然开始灯光大亮。然后,是警笛鸣响。
想是欧阳叔叔从哪里得到了信吧,速度不赖。花漾心里想着但并未转身出篷,低头片刻便感受到落桥盯着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进篷来,隔着船头船尾的距离。
甚至比第一次遇见时还多了一层篷布的距离。花漾自嘲地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起。不出意外的回学府馨苑时已经凌晨,门锁转动后便看到客厅沙发上蜷着的花妈,发髻未散,金丝边的眼镜还架在鼻梁上。
花漾慢慢走近,而不小心碰到茶几的声响还是让她睁开了眼镜,条件反射般她立即站起,如此迅速倒让面前的花漾措手不及。
“啊你带钥匙了。”她取下眼镜揉了揉眼,迷糊地笑着,声音有些塞鼻,“真是老了,没想到一下就睡着了才听到……”
“妈!”花漾叫了声,母女俩望了一眼。
“嗯,睡觉去吧,这么晚了明天上班呢。”她将花漾推进房间,拿好睡衣摊在床上,随后便兀自转身去客厅收拾茶几上的散乱的资料。刚弄好躺在床上,便看到自己卧室的门被打开,穿着件卡通睡衣的花漾飘进来,温温软软的手握着她的手臂,“妈,我想和你睡。”
“那赶紧进来吧,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花妈看着她钻进来,正准备给她从床边挑一个毛绒玩具,她却已经抱住了自己的手臂。花妈不由地欣慰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女儿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那么一点,此时却还是瘦胳膊瘦腿的钻进她的被窝,仿佛一切都回到过去,还是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总是在爸爸上床前抢占高地。当时还是想着在给她生个弟弟的吧,毕竟那样的年代,爱一个男人便想着付出所有,她想看那样一个和他眉眼鼻唇相似的小小婴儿在她怀里长大,她想要他的姓氏再传下去……花妈叹了口气,好似好久才想起,原来自己也曾这样年轻过。
“妈,”花漾在她的手臂下拱了拱,听着她轻轻的恩了声后,才道,“我手机没了。”
“嗯,明天我帮你带回来。”花妈想了想又道,“今天那个号码是鲤子的另一个号吗,还是?”
“是一起的朋友,”她猛地吸了口气,再次埋进被子里,“妈,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我谁也不嫁,你不要赶我,我会很听话,像小时候一样听话……
“傻孩子,说什么呢。”
花妈的插嘴却仍没能打断她的话,继续絮絮叨叨,“妈,我的厨艺有长进了还没做给你吃过吧,我现在自己洗衣服,晚上看法律的书可以很厉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呢,妈,你不要赶我走,让我一直待在家,我不养宠物不把家里的花养死不……”
她念得越来越迷糊,花妈看着她,意识到这只是梦呓后,才心疼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地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来。
这是一个温暖的夏夜,泪珠在被窝里烘干,明天将会是新的开始——这只是一个母亲的祷告,然而明天,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