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弯腰检视着菊圃。怒放的金色菊丛中,他着白衣的修长身影异常飘逸。一两缕长长的黑发从洁白细致的脸侧垂下,与同样乌黑的眼睫相映。他的眼眸藏在又密又长的睫毛下,看不清楚。只是唇畔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温柔而疏淡。
“我有那么好看吗?鹤云。”他直起身来,手中握着一支鹅黄新绽的嫩菊。
他的眼睛没有看过来,柔和的声音却让人有压迫感。
“属下失礼了。”蓝鹤云连忙低下头。虽然不想刻意地看着舒桐大人,可不知不觉就会去看他,去观察他。想要了解,又不敢接近,这可能是许多圣使面对这位殿尊时都会有的心态吧!
“舒桐大人。”一把清冷而略带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舒桐转过头。方小惜站在廊上,浮肿的眼睛,憔悴的神色都说明她根本一夜没睡。但是,她的眼睛冷漠而坚定,这表明,对现在的处境,她已经有了决定。
“做个交易吧!”
交易?蓝鹤云摸不着头脑。舒桐已经回到了走廊上。
“你说。”
“沁宫未来主人的候选,很重要吧?”
“当然。”舒桐微微一笑。
方小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一旦做出决定,再也不能回头。所以在做这个交易之前,她需要从舒桐口中了解多些信息,再多几分把握。
“你们预备什么时候把我带回那个沁宫?”
“除了青元宫,紫光宫和英琼宫也派出了人手在寻找未来沁宫主人,历届能感应玉印,成为候选人都有两三位。候选人应该同时被送入沁宫。不过这次沁宫发出了三枚青木玉印,目前还只有两枚有所感应,尚缺一枚,要等它回复使命后,我再把你送到沁宫。在这期间,你就呆在逍遥山圣殿。”
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方小惜还是认真地听完,接下来问出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我,你们的上头已经知道了?”
舒桐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考虑她为什么这样问。
蓝鹤云看殿尊没有吭声,代为回答道,“青木玉印一有感应,立刻会传递讯息回天若山,沁宫现在必定已经知道了。”
“好,”方小惜冷然一笑。
既然他们的上头已经知道,那她的存在和安全对他们而言就变得十分必要了。
“我来这里时间不长,但是找相关的书来看过。虽然虚土的人灵力强大,但并不是都能顺利活到老死,比如头部、心脏受到致命伤,一样也会死对吧?”
蓝鹤云的表情警觉起来。舒桐平静地注视着她,道:“对。”
“如果你们想让我顺利上天若山,好完成任务,就必须想办法让我妹妹回到人境去!我说的当然是人境的阳世。让她在那里能够继续人生,像正常人一样活到老。不然的话,”她的语气森然,透着不可撼动的坚决,“不管你们如何防范,我都会想各种办法杀死自己,让你们这么长时间的努力落空。但是,只要你们能帮我妹妹,我会乖乖地听从安排,不惹任何麻烦。”
“你是不是疯了?”蓝鹤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用死来威胁我们?”
方小惜不理他,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舒桐。她想他是可以做决定的人。
“我们干涉不了人境的事,方小怜阳寿已尽,必须归阴。无常使者说得很清楚了。”他平和地说。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和妹妹一起消失好了!”
她与他对视。目光冷静,没有悲伤、愤怒,只是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执着,没有任何妥协与退让的可能,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舒桐明净的目光中流过一丝复杂。“我答应你。”他说。
“殿尊!”蓝鹤云着急地想拦阻:“这么大的事,至少要先上报青元宫吧?”
“如果她是沁宫的主人,如果沁宫失去未来主人,”舒桐朝室内走去,瞥他一眼:“你该知道后果!”
“我去一趟阴司,方小惜,你跟我去。”他回头看一眼她脸上浮出的担心:“不用担心,伯修会照顾好你妹妹。鹤云,你回青元宫覆命。”
蓝鹤云立即一头冷汗。虽然方小怜不过是普通人一个,但干预阳寿毕竟重大。一般都要先取得宫主同意,再报备英琼宫。殿尊先斩后奏,却让他去青元宫覆命,这不明摆着让他当炮灰吗?都怪自己早上太闲,没事盯着他看干什么?惹出这么个好果子来!
黄泉、彼岸、冥世、阴间,这些让普通人类深感吸引又深感恐惧的终极名词,即将扑面而来!
早上和舒桐谈妥后,从逍遥山来了一辆车。车子是两匹蛟马拉来的。它们长着金色的独角,长长的金鬃垂到了地上,宝蓝色的身躯上有漂亮的鹅黄斑纹。当它们从空中降下,看到等待在走廊上的舒桐时,金褐色的大眼睛立刻温顺地垂下。
如果虚土用分秒计时,那蛟马的速度应该至少是以分钟计的。
起飞之后,坐在车里的方小惜但觉帘子外云涛滚滚,片刻便到一片透明的汪洋。
“空海!”她不由轻吟出声。
“圣域使者出入其它世界,大多数时候以空海为通道。”舒桐话音刚落,蛟马就拉着车一头栽进了海水之中。
方小惜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身子。
舒桐笑道:“放心,不会淹到的。”
蛟马轻嘶踏浪,透明的海水向两边分开,立刻现出一条微微发光,不停旋转的雪白通道。她朦胧地想起自己和妹妹被卷入虚土当天,夜空裂开的大洞中突然洒下的光芒,也是在这样旋转着。
不过片刻,那样熟悉的人间,就呈现到了眼前。
在蛟马的速度里,那些景象很快变成模糊成一团的影子掠过。
方小惜揪住车窗边缘,僵僵地看着。
似乎过了很久,她听到舒桐的声音:“准备好,马上到阴司了。”
马车突然以一种近似直角的角度下行,然后轻轻震了一下。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里,车子猛地翻转。车窗外有耀眼得刺目的白光和一种极轻极细,难以分辨却极刺激耳膜的声音一掠而过。
小惜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如同一片浮在空气里的羽毛,轻易被一股影子似的风拔转过来,仍旧安静地漂浮在原地。她还是安然在车里坐着,连衣角也没有拂动,马车已经在刹那间转到了人境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