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萧昶的允准,我便留李瑆在栖云苑小住。掐指已有小半年未曾见面,姊妹间自是说不完的话。
早先听闻百里家已行过文定之礼,我便低声问起她同百里林是否已定下婚期,李瑆摇头叹道:“阿爹膝下统共只有你我两个女儿,义子再多,终究隔着血脉。如今你嫁入天家,等闲难见上一面,我再不陪陪阿爹……”
我心中只觉愧疚,低头不语,李瑆却收拾起情绪,狡黠一笑道:“不过既难得来了,玥儿,不如你带我四处走走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皇上‘妹夫’呢!”
璟彦么?不知怎地,我又想起大片洁白的玉栀,连同那袭妖冶的紫裳。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挥去脑中杂思,我拉李瑆一同起身,展颜道:“皇上特意从江南引来了玉栀,我带你去瞧瞧。”
栖云苑除去风景秀丽,更难得比皇宫内院少了许多规矩。我带了李瑆一路且行且玩,连带着一干太监婢女都得了机会,忙着惹蜂扑蝶,嬉笑玩耍。走了一路,我略觉的乏了,却不忍扫了众人的兴致,便寻了个借口脱身,只携了李瑆往细香亭行去。
绕过障景的假山,便见琼苞堆雪压满枝头,细香亭下却有一个男子背身而立。风吹晴雨,飘然卷落在他肩头袖口,便与那白锦上绣着的停云纹融为一体。玉栀本来香气浓烈,早已遮住晴雨的芬芳。但此时却只觉那男子身上浩气清英,丝毫不染俗尘。
“东风吹不散,应为护轻寒。”那人一语念罢,回过身来,屈膝行礼道:“百里林拜见皇后娘娘。”起身后又一揖道:“见过李大小姐。”
李瑆不由大奇,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道:“你看得见我?”
百里林笑答道:“李小姐说笑了,起云自幼失明,不能视物。”
李瑆怪道:“那你如何知道是我?而不是束琴她们?”
我扯扯李瑆,唤声“阿姐”,又向百里林赔笑道:“阿姐她心直口快,还请百里大人勿怪。”
百里林还礼道:“娘娘折杀臣下了。”继而向李瑆解释道:“在下双目有疾,全赖声音识人。适才听到脚步声,方知是皇后娘娘和李小姐来了。”
李瑆一脸不可思议之态,还想追问,却被我打断道:“百里大人为何孤身在此?”
百里林抬手一览,正接住一片梨花瓣,道:“回皇后娘娘话,臣在赏花。”
李瑆嗤笑道:“赏花?大人怕是没有‘赏’花的福分。不过闻闻花香,倒也够了。”我闻言对她摇了摇头,她却只是挑眉望着百里林。
百里林淡淡一笑道:“臣闻赏花亦有高下之别。观乎心者,为上赏。观乎意者,为中赏。观乎眼者,为下赏。皇后娘娘必是同臣一样,以心观之,方不负此冰肌香韵。”
“好一个以心观之,”我不由一赞,却见宇文歆独自一人,从晴雨林另一侧不远处的假山石背后绕出。
“见过皇后娘娘。”她走近便躬身行礼,眸中水汽缭绕,话音中却不带情绪。
百里林闻声躬身行礼,李瑆却一时有些愣怔,自陵州一别,她二人再未见过,此时重逢宇文歆已然贵为淑妃了。
“民女拜见淑妃娘娘。”李瑆恭声行礼。
宇文歆将她虚扶一把,却也只是点点头,似是不想多言。
“妹妹今日可觉得身上好些?”我见她并不言语,伸手将她轻轻牵过。她手中尚还浅握一方丝帕,牵动中悄然飘落。
李瑆眼疾手快,接着丝帕,正待相还,动作一顿。
“阿姐?”我轻声提醒。李瑆低叹一声,将丝帕交还给宇文歆。我低头瞟见她手中所握,那方丝帕上星星点点的润湿,合上她眼中的水汽,怕是方才哭过。
宇文歆只作未见一般,接过丝帕笑道:“有劳姐姐费心,正是觉得大好了,才得了百里大人的首肯,出来透透气。”
我笑道:“妹妹倒该多谢百里大人才是。”
“微臣只是略尽针砭之力,”百里林谦然应道,话锋一转,却又道:“心病自医。淑妃娘娘若想痊愈,还需自己开解才是。东隅尤可失,桑榆不可再。”
我心中略觉狐疑,百里林似乎话中有话,却一时辨不分明。而宇文歆只身来此,连贴身的倚碧也未带,更惹猜嫌。我正寻思间,只听身后有人请安,回头一看,却正是倚碧。
我唤她起身,只作随口般责怪道:“淑妃身子才好,你就躲去哪里玩了,留你家主子一个人在这里吹风?”
倚碧慌忙跪下道:“婢子不敢。婢子是……是……是回去替娘娘取帕子,方才来迟的。请皇后娘娘恕罪。”
宇文歆闻言,旋即接口道:“姐姐勿怪,只因我的帕子脏了,才让她去取个新的。”又向倚碧道:“还不快拿来?”
倚碧略一迟疑,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却是泛黄的旧色。
宇文歆见了,愕然在地,一时失色。
东隅尤可失,桑榆不可再。
此时再咀嚼百里林的话,依稀可见分明。
白炎已失,德贵妃已逝,不可再失陈王。
他必是知道了内情,才这样婉转地劝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宇文歆方才定是在私会陈王。
我心中一声低叹。璟彦,这可又是你安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