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接连传回两个令人皱眉的消息。
先是一个小厮,自称杜家家仆,登门来寻杜汝觞。我不由奇怪,昨日杜汝觞分明随李家姊妹一同回去的,如何要到这茶楼来找?那小厮却愁眉苦脸,只说自家少爷昨晚回来有些神色不对,回房就歇下了。众人只道他玩乏了力,谁知今早久久不见他起身。管家仗着胆子推门进去,只见房中床铺整齐,显是未曾睡过,人已没了踪影。本以为杜汝觞是去了隔壁李府,前去问时,李家小姐却说自昨夜分别后至今未曾见过。平白丢了小少爷,可把上上下下一干人等都吓破了胆,慌忙四处寻找。又听李玥提到杜汝觞近日与白炎交好,于是便寻到了此处。
白炎听了不由皱眉,摇头说杜汝觞并未来此,也不知他去往何处。又答应说一有消息,即刻知会杜府,那人方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另一个却是白炎早先派出去的探子回来复命,说是翻遍了陵州府衙的户籍簿册,共找到八个“吴岑”。但这些人要么年纪不符,要么性别不对,只余下三个大略相似的,一一按图找去,谁知一个是彪形大汉,押镖行路;一个是贩肉屠夫,大字不识;最后一个倒是白面书生,却自小是个跛子。至于屏香斋,倒是确有其地,却非什么书斋画院,而是此间小有名气的红楼会所。后面断断续续又提到什么江姑娘、漕帮,我却另有心思,并没在意。
白炎摇摇扇子,静静听完,点头让那人下去了。如此结果倒全是在我们意料之中,否则,凭摘星揽月门的能耐,不至于数十年也找不到。我随后问白炎有何打算,只见他执扇一拢笑道:“吴岑的线索已断,虽然不太像,却也只好往屏香斋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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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白炎出门撞见一身男装的我守在门外,不由啼笑皆非,连连摇头道:“你这是要……”
“你不是说要去红楼么?自然是一起啊!”我理所当然地说完,却见白炎面色有异,他莫不是不想带我一起?
这一路寻找吴岑下来,不论大大小小什么地方,找到线索后,我和小白都是一起去的,为什么一遇到红楼,他就和二哥哥一样露出这种神情?以前二哥哥带我出去玩时,曾见到几处绣楼,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煞是热闹。我也想去看看,却总被二哥哥拦住,说那里是红楼,是男人们找快乐、寻开心的地方,女子不能去。我就不懂了,女子就不能去找快乐、寻开心么?二哥哥每每支支吾吾,要么说我年纪小,要么说没带够银子,被我问急了,最后扔出一句百试不爽的“时辰不早了”,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拽了回去。是以在我的脑海中,红楼渐渐成了这世间最神秘的地方……而且为了找到吴岑拿回玉镯,我稍稍做一点点牺牲,去一个所谓女子不能去的地方又算什么呢?!我简直是在对小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呐……
白炎听完我的絮絮叨叨,却是一副强忍着没笑出声来的样子。我瞪了他一眼,为了二哥哥一句女子不能去,我这都换了男装了。他怎么还做出一副笑话人的样子?!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摇道:“你看我这样打扮,可像位浊世佳公子?”
白炎却没回答,只是问了句:“你果真要去?”
“那还有假?”我当即答道。
“好。”白炎转身向备好的马车走去,“待会儿可别后悔。”
不去才后悔!我连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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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屏香斋门前下了马车,我当真眼气的要命,门口分明那么多女子,还一个比一个漂亮热情,是谁说女子不能来的!跟随白炎刚进门走了两步,却又发觉不对,这些女子怎么如此肆无忌惮,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人亲昵调笑?!
非礼勿视!我赶紧闭上眼,躲在白炎身后。白炎转身用扇子敲敲我,笑着问道:“怎么了?干嘛躲在后面?”
“她们……她们……”我涨红了脸,不知用什么词才好,只好结结巴巴地问道:“这里不是找快乐、寻开心的地方么?”
“没错啊,”白炎眯着眼睛四下一看道:“你瞧瞧,哪个人不快乐、不开心呢?”
我想说我就一点没觉得快乐开心,转身打算溜走,却被白炎一把拉住,“还有更开心、更快乐的,怎么能不见识见识就走呢?”于是,不由分说便扯着我大步向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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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位公子真是稀客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人迎了过来,脸上的粉足有寸许薄厚,浑身散发着说不出混合了多少种香料的怪味,“这么久不来,也不知让我这里多少姑娘肝肠寸断、望穿秋水呢。”
我只觉得浑身一抖,不知泛起多少鸡皮疙瘩。
那老妇说完,眼角扫过将我也打量一番,居然对我调笑道,“这位公子要是不喜欢姑娘,找几个倌人来陪着也是可以的。”
听她这样说罢,我更觉头皮发麻,什么……倌人……倌人……呐?我抓着白炎的衣袖不知作何反应,白炎朗声一笑,引回了那人在我身上游走的目光,道:“您就别拿我这兄弟开玩笑了。小生心中无时不挂念着江姑娘,有劳刘妈妈请江姑娘出来一聚。”
“原来公子挂念遥遥啊,”那刘妈妈眼睛一转,却连连哀叹道,“真是不巧,遥遥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出来见客。”
如此正好,我扯扯白炎的衣服示意他快走。白炎却并不理会,仍是与那刘妈妈调笑。最后,刘妈妈攥着一张银票,才笑着答应替白炎去问候遥遥。
后面自有人招呼我们去雅间休息,等那人躬身退出去后,我立即跳了起来,恼红着脸对白炎道:“你,你明知道红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还带我来?!”
白炎一脸无辜,“我可没打算带你来,是你自己非要跟来的。”
话是没错,可是……“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里是……这里是……”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是我会错了意,但小白怎么不向我解释呢?若是早知道是这个意思,打死我也不会跟来。
“你要我怎么说?”白炎接过话头道:“就说这里是男人找女人寻欢……”
下半句被我生生堵在他嘴里。低头想想,这个确实不好跟我解释,说的隐晦了我定然不懂,说的直白了又太过……心中突然泛起一丝失望,我总以为小白是谦谦君子,但看他方才与那老妇的说话,倒似是这里的常客……
心中的失落让我缓缓松开了封住他嘴唇的手,他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忽然垂下。“你莫不是……”白炎低声说道。
“我没有误会你是……”我竟然脱口而出。
“我是什么?”白炎突然开怀大笑道,“是这里的常客么?”
他竟然一语道破,我不由大窘,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说来,我岂不是应该甫到陵州,便流连此地不返了么?”白炎忍住笑意,微微摇头道,“烟花之地逢场作戏本是常事,那老鸨其实根本不认得我,否则如何连姓氏都略去不提,单单唤我公子?再说,”他顿了一顿,唇间泛起一丝无奈,“这段时间,我哪时撇下过你?”
我心中不由一动。从我出宫以来,除却被昱公子囚禁前后,哪日没有和他在一起?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光,却经历了那么多的情事变迁、生死相付,我就这样渐渐地习惯了他的存在。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我回头,却见是之前那位刘妈妈走了进来,迎面对白炎笑道:“白公子好大的面子,我刚跟遥遥说有位自称‘小白’的公子让我捎来问候,她就感动地非要亲自来谢过。遥遥,快进来见过白公子。”
随着老鸨的呼唤,佩环叮咚间,只见一位清秀丽人拾裙步入房中,身着青紫色千折垂地长纱裙,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巧笑倩兮,顾盼生姿。她步履轻盈地走到白炎面前盈盈一拜道:“江海遥见过白公子,谢公子惦念。”
江海遥?这个名字端的是淡然潇洒。
老鸨眨眼功夫便闪身不见,此时房中只剩下我们三个。江海遥随意打量我一眼,挨着白炎坐下,端起酒壶斟了两盏酒,捧至白炎面前道:“遥遥敬白公子一杯。”说罢,抬手一饮而尽,白炎也仰头喝下,倒把我晾在一旁,浑似不存在。
接连几杯都是如此,我实在忍不住,壮壮胆子压低声音道:“江姑娘,来者是客,你怎么不敬本公子?”
江海遥终于转头正眼看了我一下,朱唇轻启道:“这位姑娘,也要喝花酒么?”转而又对白炎低低抱怨道:“白公子来红楼竟然还带个丫头,也不嫌碍眼么?”
我顿时泄了底气,难道我的装扮如此失败?就算真的很失败,他们喝他们的酒,都没理睬我,我怎么就碍眼了?
江海遥见我不答,也不再管我,仍旧与白炎饮酒说笑。我看到他们相谈甚欢,撇嘴想到,小白刚不是说从没来过么,却是跟江海遥这般熟稔,哪里像是初见的样子?若是逢场作戏,演的也太真了吧!
江海遥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话音一转笑问白炎道:“白公子这么久不来看遥遥,还说是家中生意忙,不得闲。我竟不信,依我看,莫不是有了心上人,给绊住了?”
白炎正打算摇头否认,却被江海遥一手捏住了下巴。只见江海遥突然换了一副神情,眯着眼睛缓缓道:“小白,你可别想骗我。遥遥在红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得最多的便是海誓山盟、负心薄幸。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我一眼就看得出。小白你又天生的风流潇洒,若说没有女人喜欢,我可不信。”
白炎不由微微一愕,旋即轻轻一仰,摆脱了江海遥的钳制,恢复了那惯有的微笑道:“遥遥你火眼如炬,我怎敢相欺?不错,我确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