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攥着手,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滴,虽然她苍老虚弱,但是以前的日子至少是心安的,可是现在呢?
想到此,她又有了收拾东西走掉的冲动。
之后的日子,接连几天,刘俊都没有来,这令想要逃掉的王丽心中忐忑,她痛苦地挣扎着,他不来,不是自己希望的结果吗?现在这是怎么啦?他一定是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了吧。也罢,该结束了。
但是心内的不安令她寝室难安,他真地走了吗?还是生病了?老刘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生病不是没有可能!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想到此,老人拨开面前成堆的纸盒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出了门去,她朝着园林场走去。
等赶到刘俊工作的地点时,王丽看到了埋头苦干的老人。她轻轻地走过去,心疼地看着男人由于用力,爆着的青筋,温和开口道:“老刘,你忙呢?”
刘俊一抬头,笑容就浮上了脸庞,只几秒,他忽然想到了道歉,急忙说道:“对不起,我也没和你说一声,害你担心。老板忽然接了一个大单子,是香港的客户,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盆景感赶出来。这几天都在加班加点,所以……”
王丽泪眼模糊地看着老刘被风吹起的白发,这样年纪的老人,如果有一个幸福婚姻的话,都是该在家享福的了,可是他却如此操劳?
刘俊被女人眼中的泪怔住了,自从见到王丽,他就没有见过她的一滴泪,在旁人眼中的艰难,她却可以一笑而过,可是,此时她的泪,代表什么?是对自己的疼惜吗?
他忽然就变得浑身有劲了,多少年了,没有人疼惜过自己,可是今天有一个人,却可以无视自己的委屈而关心他?
他不由地站了起来,用沾满泥土的手背帮王丽抹干了泪水。这个动作令王丽心惊,她张大嘴瞪着老刘。
刘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囧得满脸通红,低声道:“今天中午就在这里用饭吧。我给你做。”
柳静回到医院,先将赵芬安排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落座,然后说道:“我去和同事们说说,回头我喊你。”
多么贴心啊,老太太满意地看着柳静离去的背影。哎,还是和小柳投缘些,但是,很快,她计算器般的脑袋算了算,小柳呢虽然是海龟,又是医生,但是一年明里暗里加起来顶多20万了不起了,可,那个大设计师恐怕一个作品都要值20万吧。啧啧,这差距太大了。
柳静来到其他科室,和同事们媚了一翻,就回来了。
她扶起老太太道:“阿姨,我带你去检查一下,回头我让他们出病历给你。”
赵芬于是高兴地配合检查去了。
每个医生都在她的病历上画上天文,然后就道:“看不懂,可以问柳医生。”
一天检查下来,老太太将病历交到柳静手里,柳静凝眉一看,然后道:“有些项目要几天后才能出结果,阿姨,你等等啊,我回头和你联系。”
一周过去,赵芬有点按捺不住了,她主动拨打了柳静的电话。那边的女子先是停顿几秒故作沉重状道:“阿姨,检查结果真地很不好,您的确得了重病。”
为了这个“重病”,柳静查了很多资料,什么病死不了,但是会丧失战斗力呢?
等柳静缓缓道出病的名称时,老太太只觉天旋地转,不可能,不可能,自己一向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柳静还在那边说着:“阿姨,您不用担心,这个病只要不生气,不干重活,就依然可以长寿,我是医生,我会经常去看您的,随时教您一些保健知识,慢慢地您就适应了。”
这一剑双雕,柳静想了很久,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既有了理由见到刘杨,又可以报复老太太之前的势利。何乐而不为?
在自己的命和老头子之间做选择,显然她会选择前者,赵芬一瞬间打消了去找刘俊的念头,她急忙搜出家里的存折,卡,当年结婚的金戒指,国债,仔细数了数,还是治病要紧啊。
柳静放下电话得意地挑起柳叶眉,和我斗!哼!
手里捏着那沉重的病历,老太太万念俱灰,所有的念想都化作了泡影。此时的她脆弱地如一个孩童,她僵尸般挺立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想起了老头子的好,还记得她腰酸的时候,老头子会半夜起来给她熬姜汤,然后将熬得很浓的姜汁沁湿毛巾,热敷在腰部,等毛巾渐渐凉了,他就用力地在她的腰部搓着,不一会儿,她就被搓出汗来,腰疼也随着减轻了。也怪了,这个土办法百试百灵,比打针吃药管用的多了。
她的老头子虽然赚钱不多,但是每天下了班就回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和妇女勾勾搭搭。他做的家务少不是因为他不做,而是她看不来,只要老头子一插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做的也算个事?
这么多年,无论她怎样无理取闹,老头子没有动过她一指头,倒是自己很多次拿东西砸他的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太太越想越是内疚,那个小柳说只要注意就依然可以长寿?安慰谁呢?这病走得快得很,厂里好几个同事就是这病走的。
这心里作用就是奇怪,几个小时之前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此时想要爬起来都很困难,她用尽浑身力气,才勉强撑了起来,挪到电话边拨打了丈夫的电话。
刘俊正拨动着土灶里的煤火,那上面是一锅热腾腾的水煮鱼。王丽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那鼓起的泡泡,心中的忐忑和幸福并存着。
不善表达的老人只有将所有的注意力用在这每一个动作之上,他希望这个善良的女人可以开心一些,虽然自己能够给予的不多,但是他想要尽力。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王丽本能地一僵。低下头去。
老人定睛看向手机屏幕,果然是催命电话!
电话响了很多声,刘俊仍在纠结着,难道是老太太想开了,同意和自己离?
想到这里,老人咬了咬牙,按下接听。那边却传来了虚弱的声音。“老刘,对不起,这么多年,我让你过得不痛快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王丽怔怔地看着僵直的刘俊,自嘲地笑笑,她知道海市蜃楼结束了。她的生活又该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了,好在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奢望过。哎,她缓缓起身,毫无声息地走了。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刘俊的表情瞬间凝住了。听着从来没有过的虚弱的声音,他的手抖了起来。是的,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可言了,可这个女人是孩子的母亲!是陪了他30年的功臣。他不能不管。这个病,他是很熟悉的,他的几个工友就是患上这个病迅速离去的。
还有他的师傅,虽然依然活着,但是却生不如死。
他立刻熄了火,和老板请了假,冲向火车站,买了一张最快到达的车票,然后呆坐在候车室,等待着。
直到候车员给他递来热水,老人才想起了王丽。
他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自己真是个畜生,和自己有瓜葛的女人都活得很惨,自己这样走了,王丽该怎么想?没有结果干嘛要给人家希望?真是畜生!刘俊恨不得将头碰向一旁的墙壁,才解对自己的愤恨。
风吹起王丽凌乱的头发,她抬起头,缕了缕,向着天空中的云朵莞尔一笑,她安慰着自己,老天爷对自己不薄,本以为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可是却给了这样一段美好的时光,虽然它来得那么晚,那么地凄凉,但是她真地满足了。像狗一样地活了这么多年,有这样一段时光,有这样一个人尊重自己,注重自己的感受。已经足够。
她苍老干涩的脸上,浮起欣慰的笑容。一步一步向着住所而去。
一打开房门,就被里面怒目而视的儿子吓了一跳!
那个30岁的大男人一蹦三尺高地吼了起来!“妈,你答应给你孙子每月200元钱的呢?怎么才给了一年就断了?”
“有你这样做奶奶的吗?”
这个所谓儿子,在她被赶出家门后,就被爷爷奶奶教唆地不再喊她妈了。很多次,她像狗一样地徘徊在他的学校门口,他都嗤之以鼻,这个几乎不和自己说话,不给自己好脸的男孩,却从来没有拒绝过她递过去的零用钱。那些钱,是她起早贪黑赚来的血汗钱,男孩拿得理所当然。钱我可以拿,但是让我叫你这么浑身酸臭的女人妈,就不可能了。
直到爷爷奶奶去世,儿子结婚生子又下岗,他才突然有一天主动出现在女人面前,虽然他开口叫的这个“妈”等同于让你拿钱来。
但是女人还是没出息地哭了。很伤心很欣喜地哭了,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