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此举不过应付赵夫人的嘱咐,哪里有半分真心,不多会儿功夫便出来了,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笑眉看着眼生,并不是方才跟在白夫人身边的那一位。
“喏,她叫五儿,是我们二爷屋里的丫头。”
白夫人随手一指,那五儿已经大大方方走到笑眉跟前磕了个头。
“我们爷说了,不能起来给大奶奶请安已是罪过,反倒生受奶奶过来看望,实在心里不过意,祝愿奶奶和我们大爷和和美美白发齐眉。”
“这丫头,快会说话的。”
月桃见笑眉喜欢,忙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钱塞给了五儿,那五儿起先不敢收,直到简氏开了口,方双手接住了千恩万谢地去了。
简氏见笑眉出手大方,丝毫没有看不起他们母子的意思,越发想笼络她,一叠声叫人摆上茶点水果,只叫留下用点点心再去。
笑眉并不愿同她过往太密,不过眼下也不用她自己推辞,白夫人早就不乐意了,我带来的人,你想就这么扣下了,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当即从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姨娘在老爷跟前总是最周到的,可也别怪我这个外人说你,二爷现如今病着,满屋子的药气不说,贴身伺候的丫头们就这么四处走着,万一不小心把病气过给了大奶奶,这可怎么是好?我劝你也别忙了,大奶奶才来,将来天长日久的,等二爷身子利索了,你有多少茶大可请她来吃,今儿个既是我同了她来的,我可责任大了,万万不敢大意才是。”
一番话不留丝毫情面,说得简氏一张脸登时就青一阵红一阵,笑眉看着门口的小丫头子探头探脑地看笑话,实在不成个样,忙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
“二婶说得是,二爷病着,姨娘也着实受累,哪里还好意思叨扰你招呼我们。过几天等二爷身子好了,再请姨娘上我们屋里坐坐去。”
听了笑眉的托辞,简氏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到底忿忿地瞪了白夫人一眼,也不亲送,只拿要进去陪着尚锦荣做借口,叫珍珠送了她两位出来。
笑眉因思忖着白夫人是必定要去给赵夫人回话的,可先前又说好了要陪她逛园子,如今这么一来只怕为难,便主动说了乏了不如明日再逛的话。
白夫人这里正中下怀,也不跟她客气,嘱咐下人们好生跟着陪她回去,自己扶着小丫头的手三步并两步往赵夫人房里敢,难得看那骚狐狸一副六神无主吃瘪的样子,可不得赶紧找个人好好说一说乐一乐么?
笑眉回到屋里的时候是画荷出来迎了她们进去,利索地让着她到火炉跟前坐下,又给她换了只暖烘烘的鎏金小手炉揣上。
彼时云鹃和月杏正在收拾她带过来的面料并绣线,还有各色描红纸样子,一见她进来,忙都丢开手凑过来帮着画荷服侍。
绣屏脸上讪讪的,远远地躲着她们,只在里头作势擦花架子。
笑眉还是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簇拥着的过日子,喘口气都不通畅。
“行啦行啦,爷也不在家,你们不用在我这里立规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我看着你们忙碌,倒也有趣些似的。”
画荷等人不敢就去,月桃和月杏却知道她所言不假,她这个人和其他主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喜欢被人众星拱月般捧着,讲究那些无所谓的排场,反而喜欢安安静静地一杯茶,几缕丝线,半天的时光就这么惬意地过去了。
因而也都见怪不怪各自忙碌,画荷见她娘家带来的丫头都是这么个行事,也便大着胆子出了门,晚上爷说过回来陪新奶奶吃饭,她还要去厨下看着,嘱咐她们做几道爷喜欢吃的菜呢!
笑眉见云鹃手边摆着一叠子桃酥闻着香喷喷地,不由多看了几眼,众人见她偶尔流露出这么一点半点小孩子气,都不由好笑起来。
“奶奶方才在简姨娘那里难道不曾用过点心?”
要知道她那个屋子可是全候府好东西最多的地方,别看外头看着不过两三间耳房怪不起眼的,那里头好吃的好穿的,这么说吧,赵夫人屋里有什么,简姨娘屋里也就不会短什么。
不过是老爷会做人,有什么给她也都悄悄儿的,给赵夫人留着面子罢了。
笑眉也不做声,自顾自捻起一小块桃酥来就往嘴里送,谁知道一不留声呛住了,月桃忙递上清水叫她喝两口。
云鹃淡淡一笑,“听说是二太太陪奶奶去的?既这么着,只怕奶奶是没那闲工夫吃东西了吧。”
笑眉抿着嘴朝她比了个“聪明”的手势,满屋子的人都会意地笑了起来,跟着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和小丫头子说话的声音:姨奶奶小心,这儿有台阶。
笑眉一抬眼,那病歪歪的素凤姨奶奶来了。
满屋子的人瞬间走得不剩几个,窗台下门缝边的眼睛耳朵却一点也不少。
笑眉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这候府的日子可真够噎人的,这第一天还没过完呢,她已经觉得自己那点儿脑子实在是太不够用了。
勉力挤出一个雍容和蔼的笑容,“你既病着就只管歇着吧,再添了劳乏可不是闹着玩的。”
素凤淡淡一笑,“伺候奶奶是奴婢分内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再不敢躲懒的。奶奶不知道,咱们府里有一种势利眼刻薄嘴的小人,最见不得旁人好,到时候不说奶奶温和体下,倒说奴婢轻狂呢,那岂不冤枉?”
说着说着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外正在伺弄花草的邱妈妈,笑眉懂了,这话是在敲山震虎,说给她听的呢。
邱妈妈中午才发的牢骚,她这会子就找上门来了,看来她这位姨奶奶在大爷屋里的威风,还当真比她这初来乍到的大奶奶更大。
随手将手里的茶盅子朝地上一摔,啪啦一声脆响,把包括素凤在内的所有人都唬了一跳。”
“奶奶这是怎么说?可曾碰了哪里?”
就近的月桃先凑了过来扶起她的手细看,笑眉也不理她,反而扬声朝屋外大声道,“我倒要看看谁的耳报神如此了得,既然手脚都伸到我屋里来了,我少不得打赏你们一二。不如咱们就赌这摔杯子的动静,太太那里需要多少光景能得到消息如何?”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里都跟着直打鼓,却见笑眉笑嘻嘻地从手上褪下一只黄澄澄的攒金虾须镯来。
“谁猜得最准,这玩意儿赏她。”
素凤没想到笑眉敢拿赵夫人做筏子,说翻脸就翻脸,一时也懵了,只站在地下不做声;云鹃是赵夫人给的,自然就是赵夫人在这屋里的耳报神,只不过她明知笑眉这顿邪火并不是冲着她,也没她什么事,只稳稳把一颗心放在肚子里老老实实待着就成。
外头有给素凤传递消息的,早吓得两腿发软,一心听个墙角想拿出去嚼舌根做谈资的,如今早没了那些个要不得的坏心,只默默垂下头不敢声张。
半晌无人应对,月桃见人人神危,担心笑眉把她们逼得太急了反不好,暗地里连连朝她使眼色,笑眉却故作不知,只管气定神闲地喝茶剥松子吃。
她的想法很简单,要不不发作,发作一次就要叫她们知道怕。
“当真没人出来猜猜?看来这镯子的分量是轻了些,妈妈姐姐们看不上也是有的。月杏,拿咱们裁布的尺子来,一会儿我指着谁,你就捉起她的手来给我狠狠地打。”
一句话说完,四周围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月杏答应着去了,很快便捧了一把长长的木尺出来,这虽比不上专门上家法用的戒尺藤条,可姑娘家细皮嫩肉,打上几下子也够受的。
纵使素凤再怎么有定力,这会子一张脸也紫涨成了猪肝色。
这小丫头还当真不能小觑她,现在可怎么好?若那给她通风报信的丫头吓得招了,她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可若她不着,月杏打了旁人,叫旁人吃了亏,最后迁怒的还是她们。
本打量着她才来,人生地不熟,又年轻,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大多怯弱不敢生事,没想到她就敢这么一出手就豁出去。
就在她心里天人交战的这么一会子功夫,笑眉已经朝着窗台底下随意一指,“你去把那边两个给我揪过来。”
“是!”
月杏兴奋得两眼发亮,冲出去一手一个地揪住躲在窗户外头的两个丫头就要往回扯,胆小的那个已经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另一个恨恨地瞅着不远处一个蹲在地上不做声的丫头,狠狠一咬嘴唇。
好啊,大家平日里怎么个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如今你做了背主的事倒叫我们背黑锅,你既无情,也别怪我们无义!
当下一用力甩开月杏的手,一拧身就朝笑眉跟前扑去,嘭嘭嘭地在地上连连磕起了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