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雪终于抵不住这样汹涌澎湃的情绪,缓缓地避开了眼睛,也岔开了话题,“是你送我到医院来的?”
“是的。之后你在手术室里抢救了很长时间,又昏迷了很长时间。”
亦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那温暖的气息仿佛就这样呼到了耳根似的,令吹雪的脸上一阵阵地发烫,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我……昏迷了很长时间?”
她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思考的状态,至少……要看起来像是冷静的样子。事实上,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例如,为什么亦真会跟平时这么不一样,例如,他对自己究竟是……
“你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医生说你的脑中有淤血,还说你醒过来之后,可能会有部分的记忆缺失症状,我担心了好一会儿呢。看来你没什么大碍……至少,还记得我。”
吹雪的心,一阵阵地疼了起来。
她现在,真的是在跟亦真说话吗?如果这真的是亦真,那么,她应该以怎样的立场来跟他说话?是以奕飞的朋友的身份,亦真的朋友的身份,还是……?
亦真看她避开眼不肯说话,面上一时堆满的笑容也渐渐地淡了。
“……我不能留得太久,马上,奕飞就会来这里,而我必须在他来这里之前离开。”
他的手指穿过吹雪乌黑悠长的秀发——为了那一个挽救她生命的手术,那些长发已经被剃掉了大半,恐怕需要很一段时间,才能长回原来的样子。
这些……躺在床上的她,还不知道。
听说亦真要走,吹雪的身子,不受抑制地颤了一下。
但是她终于没有对他转过眼来,而是固执地望向了别的方向。
外面,不知是哪里的电梯声传了过来,紧接着,长杰的声音响起——
“奕飞少爷,您可以稍微等一下再进去吗?”
“什么事?我是来探望吹雪的,为什么不能进去?”奕飞的声音跟脚步声一起响起。
床边的亦真将手收了回去。
“我必须要走了,吹雪……”那个很少如此温柔的声音,继续柔声说道,“你要好好养伤,保重自己。我相信奕飞会保护好你的。”
顿了顿,他又再望着那张清秀倔强的面孔,无奈地笑了。
“之前的那些……对不起。”
这一句话好比一把锐利的刀子,陡然插到了吹雪的心里!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连头上的伤也忘了,急急地转过脸来,要问亦真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亦真已经很快地离开了床边,走到病房的门前,伸手将门打开了。
吹雪带着一身的管子和电线,奋力地爬起了半边的身子,却因为头上的疼痛,和几乎致命的头晕,而不得不软软地再靠到床头的靠板上。
门外,站着奕飞,身后就是表情平静的长杰。
奕飞一看是亦真开的门,眉头立时就拧紧了,冷了声音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吹雪从来没有见奕飞以这么冷淡的口气对人说过话,更何况是对着自己的双胞兄弟,当其时,意外得睁大了眼睛。
可是,这一瞬间的惊讶,犹如水鸟的尾翼滑过冰凉的水面,一阵涟漪之后,很快地,便失去了痕迹。
是的,将她的心湖搅得乱七八糟,汹涌澎湃的,不是奕飞,而是亦真。
是他刚才的那一句话……
亦真垂眼一笑,并不留恋地走出门外,口中轻声说:“我现在就走了,你好好陪陪吹雪吧。她刚刚醒来,需要有人陪她说话。”
奕飞的眼中一闪,眼睛已经越过亦真,落到了后面,吹雪的身上。
“吹雪,你醒了……?”也许是自己也觉得方才对亦真的态度有点恶劣得过了头,此时奕飞的表情显得有点僵硬。
吹雪的心里汹涌澎湃,勉强地笑了笑,一阵想哭的冲动却又急速地涌了过来,令她不得不将脸埋入枕头中,沉默地落起了泪。亦真自然没能看到她的表情变化,瞅准了这个机会,闪身越过了奕飞,就此大步地走出了病房的门口。
奕飞没有再去理会跑到电梯前面按下按钮的亦真,急急地冲进了病房,来到吹雪的面前,便小心地扶起她问:“有没有觉得哪里还不舒服?如果觉得头晕或者眼前模糊,我就去找医生来……”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静了,再开口时,已经低了许多。
“吹雪,你哭了?”
吹雪缓缓抬起的面上,已经印上了浅浅的泪痕,方才亦真离开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失控,此时面对奕飞,虽然想要强作欢颜,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只好轻声说:“我没什么……就一会儿,就好了。”
她很希望自己可以坚强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再次滚出了眼眶。
“吹雪……”奕飞只得将她小心地拥入了怀中,柔声劝道,“别这样,想哭的话,就哭吧,不要忍着不哭。哭完了心情会变好的,相信我。”
吹雪伏在奕飞的怀中,感觉着那个温暖而且熟悉的身体,不自觉地,又回想起之前亦真仍在面前时的情景。
之前的那些……对不起。
亦真口中的“之前的那些”究竟是指什么?是他跟她之间的那一段,还是说他跟桂子之间的说不清楚,还是指他跟许贤之间的事?
他是想要对她表示悔过,还是单纯地想要得她的原谅……?
他竟然就留下这么一句让人不解的话,就丢下仍受伤卧床的她离开了!
滚热的泪水如溪流一般,潺潺而流,无法停止。
啜泣着,啜泣着,吹雪终于抓紧了奕飞胸前的衣襟,狠狠地哭了起来。
“呜——……”
她顾不得自己头上仍然剧痛着的伤口,顾不得奕飞的胸前被自己的鼻涕和眼泪沾污,哭得连呼吸都顾不上了。
是的,心底的那道伤疤,已经被亦真血淋淋地再次揭了开来。
好疼……疼得盖过了所有的皮肉之痛。
当爱如潮水般退去,人就如留在沙滩上的贝壳,干枯,憔悴,然后一切在痛苦中消亡,曾经的爱情变作沙滩的伤痕,又在下一次潮水来临的时候,湮没无痕。
可是,这潮起潮落之间,失落与大海于沙滩之间的时间与形迹,又该是谁来秉诗纪念,又该以怎样的方式拾掇干净?那些失去了的爱和心,又该何去何从?
“别哭……吹雪,你这样哭,连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奕飞抱紧了怀中痛哭的身躯,心慌意乱,额角都渗出大滴的汗水,“我……我会保护你的,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被任何人伤害。我会做你的支柱,做你的守护神,我会尽力让你开心,让你安心,吹雪,你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奕飞的话,吹雪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
她的心,犹如在伤口上涂了蜜糖一般,怎么感觉怎么不对,难受至极。可是,她又清楚地感觉到了,奕飞的一片心意。亦真一直都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而奕飞虽然对亦真很严厉,但是对她却始终如一,温和而且尽心尽力。
她不知道自己欠他们谁更多一点……但无论她曾经欠亦真多少,如今头上的这一个伤口,都已经全部还清了。然而对于奕飞,她一直都是亏欠,亏欠他的关怀,亏欠他的好心……她真真正正地欠了他,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还得清楚。
更甚——
现在她觉得,妈妈口中所说的那个“姓陈的男孩子”,一定是奕飞……
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床头一盏并不算得太亮的灯下,亦真靠着枕头,手熟练地将怀中的一把组件组装起来。三下五除二,那一堆油纸包着的组件,就变成了一把大口径的手枪。再一个轻巧的动作,子弹就装入弹匣并且打开了保险。
亦真将那把枪拿在手中,瞄准了自己对面书架上的那一个苹果闹钟,做出瞄准的姿势,又缓缓地将伸直的手臂放下。
他静默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突然叹了一口气,将子弹倒出弹匣,又飞快地一阵折腾,那把枪立刻又变成了一堆零件。那些零件被他三下五除二地分作三四堆,分别塞到房间的不同角落里。
做完这一切,亦真又缓缓地来到书架前,将那一本画夹拿出来,回到床上,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一页一页,都是吹雪。
笑着的,生气的,睡觉的,耸拉着脑袋的。她似乎总是有丰富的表情,而且毫不掩饰地通过眼神和举动表达出来,令周围的人不知不觉便被她感染。
虽然有凄凉的身世,但难得的是生了一副简单的脑子和善良的心,从来不曾污染过的纯真的微笑。
亦真看着看着,唇角的笑意逐渐地溢满。
是的,他就是在画她的这一段日子里,慢慢地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引,逐渐从注意她,变成喜欢看着她在眼前胡闹……
翻过那些素描,画夹里一张张的成稿翻看着,不知不觉,那一张昔日的笑脸,又再出现在眼前。
亦真轻轻地抚着那一张已经封装好了的画,指尖滑过少女细致柔美的眼睛。
“伊丽莎白……”他喃喃地对那张话说着,“再给我一点点的时间,我很快就会实现对你的承诺了。我一定会……”
吹雪含着泪的面孔簌然在眼前闪过,亦真的话就此卡在了喉间,再没有说下去。
缓缓地,他合了眼,也合了手中的画夹。
“对不起……”
低得犹如从唇齿之间溜出来的话语,静静地在房中流过。
这时,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响起,然后,门上两声敲门声,很是工整。
“亦真少爷,奕飞少爷准备出门了。”
亦真睁开眼睛,面上很快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他利落地从床上起来,将画夹重新放回书架上,便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奕飞跟一个中等大小的旅行箱站在一起,旁边,司机已经进入待命状态。
“我回去法国陪妈妈和爸爸过年,你既然说了不回去,我也就不勉强你,但是希望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期间,可以照顾好自己。”
虽然他什么特别的警语都没有说,但是盯紧了亦真的那双眼睛里,分明已经什么都说了。
亦真耸耸肩,淡然地笑了笑,说:“飞机就要起飞了,您老就少说两句,快点赶过去机场吧。”
奕飞停了一瞬才说:“不碍事,我还要等吹雪过来楼下。”
“吹雪?”这一个名字令亦真的眉毛挑了挑,抬起眼来,“她莫非……送你去机场?真是恩爱。”
他的话说到一半,心里已经得出了结论,所以惊愕的感觉只在话的前半段,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已然恢复了一贯戏谑的风格。
奕飞并不在意亦真的挖苦,甚至反而像是有点在笑话他的酸葡萄心理般,弯了唇角笑了。
“她说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