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回来了,”吹雪打开门,“妈……”
屋子里是一片黑暗。
她不得不打开灯,换了鞋走进客厅。桌子上压着几个碗,旁边是一张字条。她上前拿起来看,是花缘巧留下的,说自己先睡了,要她吃了饭自己好好学习。吹雪又过去看了一下妈妈的房间,看她睡得很熟,就自己蹑手蹑脚地出来,吃了晚饭,洗漱过,回到房间。刚刚铺开东西,拿起笔来要做题,突然又没了心情,扔下笔脸朝下扑倒在床上。
只要一静下来,她脑中就挥之不去地浮现那个场面……
那个不断地在眼前回旋,不断重复上演的场面。
两天前,在双生子的家里,她正努力想要自亦真无力取闹的戏弄中挣脱出来。话说到一半,那双漂亮的眸子又跟平时一样,将她的魂儿都攝走了一般,让她只顾盯着那边看,却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脸被他两只宽大的手掌捧起,然后……
然后……
她看得到亦真的眼睛向她靠得很近,恍如慢镜头一样缓缓合上,浓密的睫毛长长地在眼前历历可数。
而唇上传过来从未有过的触感……
紧紧地被覆上……
软软的,温热的,带一点潮湿的感觉……
这是……?
她再迟钝,也一瞬间明白那是什么,眼睛立时睁得如铜铃大!
手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她还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时候,已经听到“啪!”的一声响亮地响起,亦真的手便自她脸上离开了,而双唇被压着的感觉也突地轻松……
她觉得自己脚步不稳,往后退了几步,手上辣辣的感觉传来。
他那双眸子离她摸约一米远,缓缓地睁开,冷冷的光自眼帘下射出来……
一种做坏事得逞之后得意的光……
想到这里,吹雪不由得伸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攥紧床单,将脸埋入冰凉的枕头,紧紧地闭上眼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居然被一个完全不可能的人……
滚热的东西自眼眶涌出,在枕巾上慢慢地弥散开。
……唇上仿佛自那时起就被打上了一个不可抹灭的印记般,那种触感挥之不去。她无数次用手背或者毛巾去擦,可是那上面仿佛就是一直有着什么,永远无法除去当时有过的那种感觉……
这不是她要的。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跟他,不该是在那个时间地点……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亦真竟然会……
“为什么……”她模糊地呢喃,“你明明一直都很讨厌我……”
是的,几乎没叫过她的名字,只轻蔑地称呼她为笨女人,告诉她从最初见她就特别讨厌她……他并没有喜欢过她一点一滴,反而是越来越跟她水火不相容不是吗?
所以……其实他只是觉得那样做有趣吗?又或者觉得那样可以让她不好过,才故意……?
……不管是哪一种,都实在太过分了……
吹雪将脸深深地埋入柔软的枕头里,静静地流泪,一如她周六那天,带着泪水冲进家门之后一样。
整整一个周末都无法缓解她这样受到打击的情绪,甚至现在已经是周一了,还一点没有减退的迹象。她在人前虽然可以作出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但是一旦一个人独处,就会变得象现在这样。
“太过分……”她声音喑哑,仍狠狠地叫出声来……虽然怕妈妈听到,不得不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陈亦真,你太过分了!”
清晨,阳光射入窗帘拉开的落地窗户。
热牛奶和烤面包的香味在房间中弥散,咖啡机在响着。一会儿,声音弱下去,就听到有人将茶壶取下来,咖啡倒入杯中。
“亦真,我有事跟你说。”奕飞接上一杯咖啡后,拿起旁边烤好的土司,走到餐桌旁。亦真正喝着牛奶啃面包看报纸,闻言很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大清早的,做什么?”
“我昨天接到长杰的电话,说你拒绝了雅妮丝的邀约……”
“你说David?他不只不听我的话,还居然报告给了你……真是不知死活,”亦真的眼睛眯起来,“对,他周六打过电话传了她的口信,说她又想去什么滑雪。那次生日会之后就不断被骚扰,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马上回绝了。”
“你是不是忘了雅妮丝正是罗威集团董事长的掌上明珠?那次生日会虽然排场巨大,但其实根本就是父亲与罗威伯伯特意安排让雅妮丝与我们见面的晚会。两家都早有默契,想要在未来通过联姻结作战略伙伴,这些父亲不是早都说过了吗?现在她既然中意你……”
“中意我……又怎样?”亦真打断奕飞的话,冷声问道。
奕飞直视那双审问般的眸子:“罗威伯伯的意思已说得很明确了,他虽然也不反对这门亲事,但他夫人早逝,雅妮丝就是他唯一深爱的女儿,一切都要看她到底喜不喜欢。”
“总而言之,你是说对方诚意不够,但现在看来这门凑亲就要有希望,而我应该理所当然地抓住这个机会,再乖乖遵照你那位父亲大人的愿望,去履行那种政治联姻的义务?”
“你明白最好了。”
“……哼。一方面管制我叫我不要乱搞异性关系,另一方面却叫我为了这种龌龊理由去勾引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吗?”亦真似笑非笑。
奕飞的眼神有一点动摇:“亦真,就算你不喜欢被管束,也该学会为家里考虑一下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早就应该有这种觉悟……”
“觉悟?”亦真冷冷地回答,“不要把我说得跟你一样!就算这个家倒了毁了,其实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奕飞,你这么拥戴这些家族观念,干脆自己去履行这个“义务”如何?”
奕飞俊眉蹙起,说:“我也希望引起雅妮丝小姐兴趣的是我,但既然……”
“那你就主动去追求她,”亦真朝电话努努嘴,“给David打一个电话,代表我接受她的邀约,然后你跟她去瑞士呆上一个礼拜,竭尽所能……看你的一片赤子之心,是不是能挽救你心爱的陈氏产业与罗威集团的联姻。”
两兄弟这样静静地对视好一阵子,奕飞才说:“亦真,你难道真的不愿意为家里做一点点事情吗?”
亦真耸肩:“这可不是“一点点事情”。况且,不是我不想帮忙,是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来。我虽然比较随意,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若勉强我去做,只怕会弄巧成拙,最后让两家关系更加恶化也说不定。”
奕飞的眉毛拧做一团,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兄弟。
“对了,”亦真突地一笑,抬头看着奕飞,别有深意地说,“我差点儿忘了,你是心里有主的人了……不过,都已经被甩这么久了,应该可以死心了吧?”
“这个……”奕飞的眼中什么闪了闪,缓缓地说,“这个轮不到你来说话。”
“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氏产业万一将来倒了,可能就是你此时想错或者做错一步了。”亦真将报纸翻过另一面,继续低头阅读。
奕飞慢慢地啜一口咖啡……
“你实在很令我失望,亦真。我原以为你即使再任性,也终究会从大局出发,为家里考虑的。”
“从大局出发?”亦真眼睛盯着报纸冷笑,“我从来不觉得从大局出发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牺牲自己孩子的婚姻自由来换取家族企业的继续生存和发展?不对……奕飞,你跟我都很清楚,其实这份产业生存下去并无致命困难,他只是想以最轻易的方式,解决可能出现的危机,同时换来最具野心的扩张。这种要将世界都收入手中的贪念,才是他要十七岁的我们跟那个十五岁的小千金谈婚论嫁的真正原因……”
“好了,亦真!不要再说了。”奕飞淡淡地制止亦真继续往下说,“一直以来,父亲都有他独特的主张,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产业,这一点勿论质疑。”
“是的,这简直就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愿意接受联姻的人正好来接他的班,去将这个已经做大的蛋糕做得更高更完美,陈氏继承权的问题也同时解决了……他确实是考虑周到,我并不否认这一点。”
“亦真,你想得太多了。”
亦真收敛笑容,认真地抬眼看着自己同胞的兄弟,说:“奕飞,你不是正好很在意这个摊子吗?如果你确认那是你所崇拜的那个男人作出的英明决定,就去走这条路,并支付相应的代价吧。那位雅妮丝小姐毕竟只有十五岁,又跟你一样从小被灌输了家族的观念,你若真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做点什么,她真说不定会转而接受你的。”
奕飞不说是或不是,只是用略带质询的目光,打量着亦真。
“亦真,我不转弯抹角了。这一门婚约,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你现在这样退让,是为什么?”
“机会?我不认为这是什么机会。奕飞,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要把陈氏和华威氏名下的一切都让给你,你莫非还质疑我有什么其他算计,不愿意领我这个情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亦真,你若不要陈氏产业,那你目前为止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亦真低头笑道:“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我自己……也正好成全你这个从小就时刻准备牺牲自己的傻瓜。我跟你不同,我对这个“陈”字不是那么有感情。这种卖身契,显然是那位父亲大人为你量身定做,顺便将我踢到局外。你虽一直装作不知,其实还不明白你那位父亲大人的意思吗?”
奕飞蹙眉看着亦真,又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只手掌自摊开握做拳状,握得紧紧,又慢慢地张开,看似放松其实绷得更紧地……缓缓放下。
这一周总算是过完了。
周五晚上,总算做完了本周的最后一份家教,吹雪拖着疲累的身子爬上五楼的楼梯,拿钥匙开了门。连自己生日都要去服侍别人,真是受不了。
“回来了,等你吃饭呢。”花缘巧早等在门关处,穿着围裙,笑脸盈盈。
“哪……”吹雪将早就拿在手里的一张成绩单递过去,“今天发上周期中考试的结果了。”
花缘巧接过来看,却蹙了蹙眉毛:“怎么跟第二名的差距变这么点儿了?你果然还是受影响了,吹雪。”
吹雪理亏地垂下眼:“哪里,不过是一时大意罢了……”
花缘巧看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轻轻一笑:“也罢,今天就不多说你了,自己注意就好。祝贺你还是第一名,快过来吃饭吧。”
“谢谢妈妈……早就闻到好香好香的味道了!”吹雪马上笑颜逐开,俐落地换了拖鞋,冲到客厅,“哇,今天有鱼啊!”
“快洗了手坐过来,不然一会儿菜都凉了。”花缘巧脱了围裙,过来拍一把吹雪的后背。
吹雪便笑着答应了,往房间去换了身居家服,又到厨房洗了手过来。这边花缘巧已经将饭盛上,此时将碗筷都端端正正地放到她面前。
“你今年十七岁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要在大学自己给自己过生日了。所以这个生日是妈妈为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花缘巧的眼中什么闪了闪,“希望你今天吃好,过得开开心心。”
吹雪这才意识到,明年这个时候自己已经高三毕业,升读大学了,不由得有点不舍地看着妈妈:“我一定会记着妈妈说过的话,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会比现在更懂事。而且等我上了大学,就可以做更多兼职,学费也可以贷款,所以家里会越来越好,希望妈妈不要那么担心,每天那么辛苦地工作。”
花缘巧笑了:“真是的,从你几岁开始就每年在生日的时候许诺自己会变得更懂事,会帮家里帮补更多家用。看来我这个妈妈,除了让你吃苦之外,还真是没做过什么好事。”
“哪里哪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吹雪急忙说。
“知道知道,我有个乖女儿,总是说甜甜的话要让妈妈开心……”花缘巧点一下她的鼻子,“不要再说了,快吃吧。”
“嗯!”吹雪的眼睛笑得象猫一样眯了起来。她马上伸手去夹好久没在自家餐桌上出现过的鱼。
花缘巧静静地看着吹雪狼吞虎咽,微笑着。
“妈妈,”吹雪吃着吃着,发现花缘巧竟然还没动过筷子,忙说,“你也快吃啊!”
“好,”花缘巧笑着,拿起筷子,便夹了一片鱼腩,放到吹雪碗里,“你要多吃,这样才能有精力又读书,又打工。”
吹雪也夹了剩下的那半边鱼腩递到花缘巧碗里,“妈妈上班不知道比我辛苦多少倍,所以不能缺少营养,否则会得病的。”
两母女这样笑着吃着,温馨的感觉便在屋子里面弥散开来,甚至自木板窗户漏出去的灯光,都显得分外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