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把额头点在地上,胡子则乱糟糟地压在胸口下面——至于究竟是不是如努尔瑞拉所说的那般装睡,罗文倒看不出来;但无论真睡也好,假睡也罢,只要这家伙还在呼吸,罗文就有的是办法让人睁眼。
比如说给这家伙捆上绳子,从窗口扔出去。
罗文不相信对方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够装得下去;而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也会让沉迷于梦境中的人猝然惊醒。
关于这一点,罗文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这条用来系住对方小命绳子不能太短,当然也不能太长。
然而还没等罗文找到长度合适的绳子,迈克尔就先一步找到了他——或者说“堵”更为准确一些吧!因为同样被罗文的踹门和大叫大嚷惊醒的他,此刻就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内衫,抱着胳膊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您应该阻止她的,”年轻的战神祭司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说,“要知道宠溺并不是表示关爱的唯一方式,更不是最正确的那一种!”
其实不光是迈克尔这么说。想当初,小保罗就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在女人任性的时候,必须得用更加强硬的态度将其顶回去,决不能由着对方的性子胡来;至不济在梦中那灰矮人滚到自己脚边的时候,自己也还是有机会直接结束这一切的。
但也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好胜的缘故,自己居然并没有第一时间这么干,反而在爱玛已经表现出不忍的前提下,还把重担压在了她一个从没见过血腥的小姑娘肩上。
这种行为,又岂是一句“愚蠢”可以概括?
简直是“残忍”!
罗文不是那种多愁善感,为石缝中的一棵小草都能感动老半天的浪漫诗人;但这种亲手将白壁涂黑的行为在事情过后,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深重的负罪感,因此当着迈克尔声色俱厉的谴责,罗文无言以对。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迈克尔想要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罗文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响了起来。
“愿坦帕斯的剑为您一路劈荆斩棘——海莲娜同工。”看样子,这海莲娜在众神殿中的地位似乎比迈克尔还要高那么一点,因此她一出来,迈克尔便用较为正式的礼节向其问好;反观海莲娜的态度,却显得随意得多:“您太客气了,英吉亚祭司。”
紧接着,她便直接跳过了寒暄的过程,把话题转到了爱玛的现状上。
“没什么大碍,”她说,“只是受了点惊吓,所以……嗯,我让她睡着了。”
“又睡?”尽管罗文不是不知道,睡眠有助于帮助病人缓解紧张、恐惧的情绪,但这种手段说白了还是治标不治本;和“什么都不做”,又有什么区别?
看罗文那微微皱起来的眉头,百练成精的阿曼达又怎会不知道他心中的不满,只是还没等她出言解释,一个有如三角铁般铮鸣的女声,便在爱玛的房间中响了起来。
“是我打晕的。怎么,你有意见?”随着声音,努尔瑞拉也顶着一张冷脸,从爱玛的房间中转了出来。
和阿曼达那轻柔却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不同,即使以罗文被蜘蛛血大幅强化之后的听觉,如果不仔细分辨的话,都几乎听不到她落足的声音——当然此时此刻,罗文也没有那个闲心。“难道在这种时候,不是更应该多听听她的倾诉吗?”他瞪着努尔瑞拉,有些没好气地说,“只有找到了症结所在,我们才能更好的开解她啊!”
“倾诉?”努尔瑞拉冷笑一声,“你是指一次又一次听她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你?”
“这样……吗?”在努尔瑞拉寸步不让的逼视和凌厉的口风下,罗文再一次败下阵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其实最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如果我能够再强一点,再聪明一点,相信就不会……”
“你真是这么想的?”
罗文点头。
然而这个回答,却引来了对方毫不留情的奚落。“收起你那副恶心的嘴脸吧!”努尔瑞拉冷冷道,“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依靠他人的保护才能活下去的……也没有谁,会希望当一辈子弱者!”
说罢,她居然抛下走廊上的罗文等人,转身扬长而去。
虽然这种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出现在向来都认为“愤怒是弱者的无奈哀鸣”的努尔瑞拉身上,差不多就已经代表她在生气了;但尚有事情要向努尔瑞拉确认的罗文,又不能让她就这么走掉,只好硬着头皮唤道:“等一下努尔瑞拉!还有件事——你原先呆的那个布什么门里面,有没有一个叫‘迪斯特纳’的家族?”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努尔瑞拉霍然回头,一双斜飞的杏眼也微微睁大,“我可不记得有跟你说过……作为一个已经是过去式的东西,那没有任何意义。”
“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个家族现在已经不在了对吧!被人灭掉了?……陨龙者?”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努尔瑞拉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双方冲突的原因。”罗文一字一句地说,脸上,也露出了一抹不知是嫌恶还是不屑的表情,“希望不是像我梦中看到的那样——因为迪斯特纳家的人,打扰了他进餐。”
“这不可能!”没想到第一个出声反驳的,居然不是和陨龙者有所接触的努尔瑞拉,而是从努尔瑞拉出来,就一直一言未发的迈克尔,“梦中的事,又怎么能做准呢?就算其中的某些东西已经接近了真相,但毕竟和‘真实’尚有一段距离……再说,就不能是里面有误会的成分吗?”
“……也许吧!”尽管明知道对方所言其实不无道理,但罗文心目中,那个曾经傲立城头之上,挥手间迫退亡灵大军的超绝身影,还是随着冷却下来的热血逐渐淡去了。
留下的,只有淡淡的空虚和茫然。
因此罗文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跟迈克尔多做争执,而且迈克尔那有些反常的态度,也更让他在意。
要知道在罗文的印象中,似乎有努尔瑞拉在场的时候,他的这位祭司朋友一般都很少说话;毕竟作为一个如假包换的神职者,迈克尔对信奉邪神的黑暗精灵不可能有什么好感,言论上,也很难不发生冲突。
当然这并不见得他就怕了努尔瑞拉,只是坦帕斯的教义中开篇便说得很清楚:
无所畏惧,不等于总是挑起无谓的战斗。
但是这一回,迈克尔不但说话了,情绪还十分激动的样子;“不会是还陷在梦里没醒吧……”想及此处,罗文这个不合格的入梦者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究竟忘记了什么。只可惜,还没等他把窥镜拿到眼前,窥镜那平板无波的声音便在脑海中突兀地响起:“有未知程序正试图与用户建立对话窗口,是否通过身份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