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笑着,紫栏殿外突然传来百年难得一闻的传令官的喊声:“圣上驾到!”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皇上一行人走进紫栏殿,背身而立的采女们无不惊异地转过身。一个面带皱纹,身体发福的男子闯入她们的视野。他是苍老的,年龄足以做她们的父亲,但是那高高在上的气势,还有那象征着皇权的明黄色给他平庸的面容增添了魔幻般的色彩,他看起来是如此凛然而不可侵犯,甚至连他嘴边那两道深如沟壑的纹路都显得无比威严。
皇帝也打量着她们,青春而妖娆的身段,羞涩而娇嫩的面孔,这一届的采女中倒不乏出色的人才,但却与那日在吴王府邸见到的舞姬相差甚远。他不甚感兴趣地转过头去,那样绝色的尤物究竟是世间难寻。
紫栏殿的宫人们早已跪了一地,赵玄忙出来迎驾,“参见圣上。”又对那些采女们喝道:“教给你们的规矩全忘了,还不快跪下!”于是采女们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皇上摆手道:“平身吧。”说着率先进了画室,看也不再看那些采女一眼。
赵玄起身跟在皇帝后面,“圣上,圣上,这紫栏殿不是圣上的御驾该屈就的地儿,圣上……”他窜进了屋忙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凳子端到皇帝跟前,随后又吩咐道:“快,快,把这些东西都搬开,别污了圣上的眼。”于是太监们一阵忙乱将碍眼的东西全都搬空,又架了个新檀木桌子过来,桌子上空空如也,等待太监去取御用的茶壶。
赵玄躬身在皇帝旁边听从吩咐,只听皇帝问道:“以往每年的选秀都在春季,今年却连选了两届,你有没有在朝内朝外听到什么风声?”
“还能有什么风声?”赵玄笑道,“圣上忘了?自从赵崇烈将军被治了罪,又有不少老臣辞官回乡之后,朝内上上下下再没谁敢以下犯上,无端触怒龙颜了。”
“除去赵崇烈这个老东西说起来还是吴王的功劳,唉,朕一心待他,谁成想他竟然惦记着朕的皇位!”他说着神情变得萧瑟起来,像是深秋的那跌宕的太液池,悲戚而哀恸。
皇帝瞅着房门外还没干透的地面叹息,当惦记他宝座的人被处死之后,他反倒没了那种磅礴的愤怒,只剩下淡淡的哀愁与感伤。他不知道他这种情感究竟是来自对那个惊世美人的惋惜,还是来自对十三弟的缅怀与宽恕。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心口沈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移也移不走的大石。
“圣上您又想起吴王殿下了?圣上,当心思虑伤身哪!”
皇帝又道,“你可还记得吴王府那个绝色的舞姬?”
“圣上说的可是那个名为夏姬的女子?奴才当然记得。”那夜吴王府的酒色生香与惊心动魄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皇帝长叹一声道:“朕空有万里河山却无法得到一个女子的倾心,朕……唉!”
赵玄虽是个太监不谙男女情事,却也听出了那声长叹所包含的无奈与凄凉,他边为皇帝倒茶边劝道:“圣上,这种不懂转圜、不识时务的女子即使得到了也未必就能讨得圣上欢心,只怕还会时不时地破坏一下圣上美好的心境。这世间气象万千所孕育出的女子也各有不同,圣上何必只对她一人念念不忘?奴才以为这次采选中倒有几个姿色不错的。”
“嗯,朕也看过了。可惜没有一个如那夏姬一般给朕一种惊为天人之感。你把她们都打发了吧,这次的采选就此作罢。”
赵玄暗暗吃了一惊,心说他最大的好处还没捞到怎么能就此罢手?于是道:“圣上也说了,那夏姬如同天人一般,试问天人怎能与凡人共处?想那吴王殿下得了夏姬没多久就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可知天人的恩泽并不是那么好享的。恕奴才大胆说句不敬的话,即便圣上是真龙天子,却也是真龙借了凡人的肉身莅临人间。即使是得了那天人,只怕也无法阻止她乘风归去……”他见皇上神色越发沉重,还紧皱着眉头,连忙跪下俯身道:“奴才实在是因为关心圣上才口不择言,求圣上恕罪。”
“起来吧,朕没有怪罪你,朕知道你的忠心。”只是赵玄的话让他又想起御书房的嫦娥奔月图,难道他倾其一生也无法得到那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么?
赵玄于是起身,“那采选的事?”
“就接着办吧。”皇上叹了口气道。
“是,圣上。”赵玄笑逐颜开地答应着随即旋身道,“吩咐画师到偏厢继续作画。”
“还做什么画?朕来都来了,今天就册封,把她们都叫进来。”
“可是圣上,今天并不是钦定的册封吉日,皇后和各位娘娘也都没到,而且地点也不合适……”
皇上沉吟道:“离册封大典还有几日?”
“回圣上,还有五日。”
皇帝摇头道:“难道你还想让朕继续忍受那些蠢材五天?你知不知道你不再的这些天朕处置了几个太监?不行,朕一刻都忍受不了了,朕要你速速把这里的事处理完,随朕回宫。”
赵玄闻言心底偷笑,嘴里却道:“可是这到底不合规矩呀圣上。”
“规矩?天下哪一项规矩不是皇帝定的?从今天起,就有了这样的规矩!”
外面的窃窃私语的采女们一听说皇帝要立即册封顿时炸开了锅,这样的消息令她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尽管她们为了画像都有所准备,但是让画师作画与面见圣上到底是两回事。
由于是临时起意的册封,加之皇帝兴趣缺缺,并没有走以往那套繁重而琐碎的册封过程,只是由皇帝亲自相看,相中了的就由太监记录下来,其余的全都送入hou宫充作宫女。
采女们由太监引领着战战兢兢地走到皇帝面前让他过目,过分的小心翼翼令她们的表情呆板而僵硬。她们扯着并不自然的笑容羞怯地低着头,心底暗自恼恨没有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皇帝面前。
她们擎着笑从前门走进来,垮着脸从后门走出去,皇帝的缄默仿佛无声地为她们的前程宣判了死刑,一出了后门就抑制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