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就要被挤压出肉体,生机即将从她身上剥离。乔儿的哭声忽远忽近,一声一声呼唤着她,呼唤着她逐渐迷离的神智。不,不!她不可以死!她还有孩子!她的瞳孔猛然间闪出青绿的光,右手一伸便抓破了他的胸膛,手指硬生生地深深插进了肉里,温热,黏腻,湿濡,她的手从他的背心伸出来,沾着热乎乎的血。
血液迅速流下来,滴流到男孩儿的额头上,男孩儿抬头见到此情此景,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茅屋中瞬间蔓延着浓浓的血腥气,男子双眼的颜色一瞬间恢复正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娘子,在她绿莹莹的目光中缓缓地委顿在地。
女子根本顾不得伤心,刚顺过气就一把抄起地上吓晕了的儿子奔出了茅草屋,她前脚刚迈出门槛,后脚茅草屋就烧了起来,张牙舞爪的熊熊烈火映红了半边天。
女子哪敢多耽,咬着牙向渭河跑去。
天是森冷的蟹壳青,将明未明的晨色中她的面孔如同死人一样苍白。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她跑丢了鞋子赤着脚,脚底被石子划破渗出血来,她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已经麻木,生的欲望令她必须麻木!
身后响起拉长了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回头——回头看看我吧——回头吧!”那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清亮,时而哀怨时而亲切,一会儿是相公,一会儿是儿子,她咬紧牙关死死撑住,她不可以回头,她决不能回头,回了头就完了!
水,她需要水,九年前她就借助了水的力量逃开了诅咒的袭击,这一次,渭水是她唯一的希望!住在渭水河畔是她为自己留的最后一条后路!
终于到了,短短的一段距离像是跋山涉水一般艰辛漫长。她赤着脚跳进水里,搂着儿子一步一步向渭河深处走去。到了水里她就不怕了,她是修罗河里孕育出来的精灵,只要是水都会给她无穷的力量。
当河水漫过腰腹,她转过身戒备地看着后面,空旷的原野空无一物,只有阴森森的大山在冷飕飕的晨风中巍然耸立。
它为什么不现身?它不是想要她的命吗?它怎么还不现身?她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搜寻,寻找一切可以被诅咒利用的可能性。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水中会猛然站起一个人来,哀声唤她:“娘子——”
她猛地回头,惊见她的相公浑身湿淋淋的站在水中,胸口兀自淌着血,鲜血流进河里渐渐地扩散。他走上前一步,痛心疾首地质问:“娘子——你为何杀我——”
女子抱着孩子摇着头惊恐地连连后退,她知道眼前的并不是她真正的相公,她知道眼前的不过是诅咒制造出来的幻象,但是她已经不可能再杀他一次,他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眼神摧毁了她身为修罗仅剩的一点儿狠硬。
“我为你放弃家业,放弃大好前程,我为你抛妻弃子,甚至不顾念父母的养育之恩,我为你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甘愿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怎么能忍心杀我!”他吼道,“你说!你怎么忍心!你怎么狠得下心!你自己说!”他说道怒极之处用手臂奋力地拍打着河面,被鲜血染红的河水飞溅起来,溅了她一脸一身。
她哀伤而绝望地望着他,眼中同样写满了痛苦,在他连声的质问下,她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对不起,相公,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的……相公……”
“我真恨自己,我恨自己瞎了眼,我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女人!我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一个狠毒的女人?!”他癫狂地大声哭叫道:“我真是瞎了眼!我同你生活了十年也没看清你的真面目!我瞎了眼,我瞎了眼,瞎了的眼还要来何用?!!”他说着伸出两根钩子一样的手指就朝自己的右眼挖了下去。
随着女子痛心疾首的大叫声,一颗兀自颤动的血淋淋的眼珠被挖了出来,女子再也受不了了,哀声大叫着转身向岸边跑去。水中突然伸出无数的鬼手拉扯着她将她摁进河里,带着血腥气味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她无数次地挣扎无数次地想放弃,奈何臂弯中昏迷的儿子依旧牵扯着她母爱的神经。
水本是她的根源,如今却也想置她于死地。难道因为她背叛了修罗道,就连修罗河也不肯认她这个女儿?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她终于感到彻骨的悲哀,可怜她机关算尽,到最后却依然落得一无所有,不仅没有了爱情,更没有了根。爱情并不是她的全部,被自己的根基所抛弃才最令她痛苦。
修罗不可以有泪,修罗的眼泪意味着终结。但她还是无法控制地流下了生平第一滴泪,那不溶于水的泪珠绽放出圣洁的光芒,河中无数水鬼的手不堪照射瞬间缩回了河底,就连那站在水中大声惨叫着抠下了自己左眼珠的男子也瞬间消失无踪。
女子猛咳着抱着儿子游到岸边,泪水滴落在儿子的额头融入他的眉心,她念动咒语封印了儿子的记忆,她不能让他记起茅草屋里的那一幕,那罪恶的一幕。“乔儿,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她后悔了,但是后悔为时已晚,她已在邪路上走得太远太远,无法再回头了。
她无限爱怜地看着儿子熟睡的脸,身体渐渐地变得轻薄透明,在晨光初露的渭水河畔迎风飘散……
夏姬猛地睁开眼来,满眼的漆黑。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愕得连叫喊都发不出来。黑暗里,她的眼中闪耀着绿莹莹的光,与梦境中女子眼里青绿的光芒如出一辙。
夏姬急促地呼吸,手脚冒汗,四肢冰凉,感觉这黑漆漆的大屋子是个黑幽幽的洞,她不停地坠下去,坠下去,随着心中的惊恐与绝望一齐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