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夏无双来过一次之后,这偏院就真个无人问津,连下人也不曾见一个,仿佛这是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角落,这倒正合了尔岚的心意。喜儿是个聪慧机灵的丫头,院子后面的荒地被她开辟了出来,种满了蔬果,主屋经常克扣这小偏院的粮食,主仆二人往日常要靠这一块地来续命。好在胡氏上次过来,带了一些粮食,米面之类的都还有一些,加之后院的那些蔬菜,主仆二人粗茶淡饭,专心练功,日子倒也惬意。
这一天,距尔岚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是十七天了,对身体和环境都已经渐渐适应,她舒服地窝在一株芙蓉树下,不时有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的,她慵懒地眯着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卷翘着,有几分俏皮。前世时刻绷紧着神经,像这般放松的时候却是不多的,这午后的阳光原来是这般享受!
喜儿一边勤快地收拾着小院子,一边哼着不知调子的歌儿,一些小鸟自在地飞来飞去,啄食地上的草籽。
小院子此时有着一份难言的和谐,既宁静又热闹。恰在此时,一个粗鲁地踢门声打破了这份和谐。
尔岚蹙眉看过去,只见一名麻布衣衫的下人踢破那简陋的院门走了进来,这人三大五粗的,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乱瞟,见着自己也只是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瓮声瓮气地道:“二小姐,你娘快要不行了,老夫人发话,让你去主屋一趟!”
尔岚心中一痛,咚咚地狂跳起来,只觉气冲斗牛,一张白皙的脸颊瞬间通红,这些人如此地迫不及待,那个苦命的女人等不到自己报恩了么?喜儿正在打水,闻言那水瓢哐的一声落在地上,呆若木鸡。
那下人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小的话已经传到,二小姐还是尽快吧,慢了恐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说完扬长而去,出院子时故意将破门踢飞。
喜儿在这响动中清醒过来,眼睛通红,泪水已经流下来了,哭道:“小姐,快些去主屋吧,恐怕晚了就真的见不着夫人了!呜呜···夫人这么温柔的人,可就要这样去了···”
尔岚咬紧牙,将心中的怒火强行压制住,冷声道:“你带路,这就去主屋!”
喜儿闻言,快步冲过来,一膝跪下,哭道:“小姐,去得主屋,你可万万不要冲动,夫人去了,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呀!”
尔岚森然道:“这个我省得!你快起来带路吧!”
喜儿央求道:“小姐若是不答应,那喜儿就拦着小姐!”
尔岚深吸一口气道:“个中利害我知道,绝对不会冲动行事,我还要替娘讨回公道报仇呢,哪能如此便宜了那些人,正中她们地歹毒算计!”
喜儿忙站起来,在前面匆匆地带路,主仆两人一路奔跑,向着主屋而去。一路上倒是通行顺利,奈何夏府实在太大,重重假山回廊,又穿过许多道门,终于在一个偏房中见到气若游丝的胡氏。
那胡氏发髻已经散了,满头乱发散在枕边,一张脸苍白如纸,毫无人色,眼神涣散,双手无意识地抓握着,当头的锦被上尽是血渍,微弱的声音不停地唤着:“岚儿···我的岚儿···”
前世倔强从不曾流过泪的尔岚只觉鼻头一酸,那泪已经是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忙抓住胡氏的手,哽咽道:“娘,你的岚儿来了,来看你了!”
胡氏犹如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瞬间清明了几分,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灵魂,双手猛然变得有力,断断续续道:“岚儿···不要···恨,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
尔岚忙重重地点头,坚定地道:“娘,岚儿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您不要担心,岚儿会活得好好的!”
胡氏那如金纸一般的脸上露出宽慰地笑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嘴角不停地溢血,双手再用几分力气,突然重重地垂下去。她已经去了,脸上带着揪心的牵挂。
尔岚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柄钝刀在缓缓划过,前世不曾拥有父母,今世借享着别人的母爱,却是这般短暂,虽说相处极短,谈不上感情深厚,但这份感情却是两世都在渴望的呀!况且这具身体血脉相连,那揪心的疼痛尤为深刻。
她颤抖着将胡氏的衣服打开,只见遍身都是乌青的伤痕,甚至多处渗血。她细细的检查这身伤,连经历前世残酷的她都有些不忍再看下去,胸口,****都有惨然的伤痕,这些人真是禽兽不如!
正在尔岚检察伤势的时候,一阵环佩叮当声和着众多脚步声自门口响起。只见一位身着繁复绣花锦裳的女人,满头珍宝珠钗,贵气逼人,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跋扈凌人的气势,搀扶着一位同样依着考究,杵着镶金拐杖地老太太走了进来,在这二人身后还有一位衣着略显富贵的女人,却是低眉顺眼地跟着,身后又是一群丫鬟下人。
尔岚淡淡地瞟了一眼,便专心地为胡氏整理遗容。喜儿忙跪下,道:“奴婢给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行礼!”
老夫人重重地一杵拐杖,鼻子中恩了声,也不说话,任由喜儿跪在地上。
大夫人漠然道:“莫非对你娘的死还有什么怀疑?她这一身伤,可是自讨苦吃来着!自己知道生病了也不歇着,还要强逞能,非得去大厨房帮忙,结果犯下错误,那厨房管事是新招来的,不认得三夫人,哪里想到她是府上夫人呀,结果一顿重罚!等我们赶到已经晚了!这府上呀,就有那么一些下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爬到主子的头上去了!那管事的已经被老夫人吩咐严办了,公道已经为你娘讨回来了!这府上从此刻起是该要好好地整顿了!”
尔岚心中冷笑,好一番漏洞百出的说辞,含枪夹棒兼指桑骂槐,分明是你派人将之谋害了,再弄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来顶罪!新招来的管事不认得三夫人,那些厨房中下人也不认得吗?这分明是在老东西的默许下,做出的这档事,摆明着谋害人,后一招棋该是将自己逐出夏府了!好一个如意算盘!吃干自己没有能力反抗!可惜此夏尔岚早已经非彼夏尔岚了,你们注定要为今日的歹毒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老夫人咳嗽一声,冷冷道:“这真是一个不祥之人,有本事爬上苍儿的床,就该为我夏家多添男丁才对!只生得这么一个女子,真是不中用!罢了,来几个人抬去埋了罢!”
那老夫人看着尔岚,目光毫无祖孙亲情,冰冷之中尚且有着一丝犹豫,到底还是有着一丝血脉联系。大夫人使得一个眼色,旁边丫鬟会意,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奶奶,双儿刚刚做了噩梦,好可怕呀,我梦见二妹状如厉鬼,来掐我的脖子!她吐着红舌头,说要吃了弟弟呀!呜呜···”
这正是夏家的大小姐夏无双,她双眸带泪,楚楚可怜地拉着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眼中闪过几丝决绝,冷然道:“看你这样子,娘死了也只流得几滴眼泪,怕是真应了周先生前日的话,天生的狐媚败命,长留我夏家,恐怕真要破了我夏家的福源!如今你娘没有为夏家生下一男,入不得夏家祖坟,只得在郊外买上一块地埋了,在城外寻一块带着破旧房屋的地,你就住在那里替你娘好好地守孝吧!没经过允许,不得回到夏家主宅!这跪着的丫头是你当日带回府中的,也一并给了你!”
老夫人说完这几句话,竟不再看一眼,仿佛多么晦气似地,杵着拐杖就走了出去。大夫人忙上前搀扶,嘴角溢出一丝得逞的森冷笑意,一阵叮当声,这些人竟是有说有笑的远去了。
夏无双却留了下来,围着胡氏的床转了两圈,道:“三娘死得可真是凄惨,妹妹你可要节哀顺便!瞧你这孱弱的身子骨,可莫要被打击倒了,守孝可是很清苦的,你可一定要撑住呀!这守孝呀,也不定是几年,三五年也有可能,一定要撑过去,兴许你还能回到夏府呢!”
她说完便像一只翩翩彩蝶飞了出去,只洒下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喜儿从地上站起来,双拳紧握,眼睛通红,哭泣道:“小姐,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尔岚终于将胡氏的衣衫整理好,连嘴角的血迹也擦干净,心中怒火腾腾燃烧至顶点,这些人如此地草菅人命,真是该杀千百遍,这要搁在前世,自己定然选个月黑风高之夜,将这些人直接卡擦了!可惜自己穿越而来,合共只得十几天,这具身体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她深吸一口气,冷然道:“就照她们的安排,去守孝!我想短时间之内,她们却是不会有动作的!出了这夏府,我们就自由了!”
喜儿点了点头,挨着尔岚站着,看了一眼胡氏,又止不住地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