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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洪荒:上帝之手 (5)

半小时后,雷暴又一次远去了,再次幸存的五人站起身来,张立和岳阳架起鲁赫,准备探视这丛林深处。经过比利尸体面前时,他们看见的,是一具焦黑的遗骸,肉贴着骨头,被烘得像木乃伊,而无数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一种红白相间的胶冻状物,似乎还在缓缓地,被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挤出体外。他们也说不上,这个人到底死了还是没死,但是谁也不愿多看这令人作呕的黑色发臭的东西一眼。岳阳忍着恶臭,将一根朽木插在死者面前,算是对死者的一种慰藉。鲁赫几乎是被拖着在走,他的意志仿佛已经崩溃,嘴里不住地念叨:“走不出去了,无路可走了,这里是地狱啊,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只是除了肖恩,谁也听不懂他在念叨些什么。

张立和岳阳,十分吃力地将鲁赫拖到了木筏上,一行人又划动木筏朝上游探去。但是这次,木筏上的鲁赫情况似乎没有好转,他直直地跪在木筏上,嘴角翕动念着好似咒语的梵文,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击打着他的脸、眼睛、鼻孔、嘴巴,在身上汇聚成流,嘴里冒着泡,依然不停地在念着。张立赫然发现,鲁赫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雨水直接打在他眼睛上面,他似乎没有感觉一样,那种表情,比被人吊死还要可怕。张立吓坏了,忙道:“你们看,你们看!他在做什么?怎么会这样子的?”

肖恩看了看鲁赫散大的瞳孔,这人还有呼吸,嘴里冒着水泡,喉管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丝毫生气了。肖恩木讷地说道:“他在以这种姿势,等死。”看了看三人的表情,他说道,“雨水从他的口鼻,灌入他的体内,最后整个肺都会被水灌满。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如果我们再被淋上两天,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卓木强巴、张立、岳阳都沉默了。不错,现在他们无论说什么,其实都是声嘶力竭地在大吼,他们都知道,自己听不见,在那可怕的雷鸣和一直不停息的巨大雨声中,他们的听力受到极其严重的伤害;而他们的头面、手和脚背,都是麻木的,哪怕用刀割在上面也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当身体被雨水一直冲刷,好像仅过了两个小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直没有好转过,因为雨一直下。今天的鲁赫,或许就是明天的自己,一想到这个,他们不得不沉默。肖恩道:“他自己已经放弃了生存,任何人也救不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少受点痛苦。”

在肖恩的建议下,四人肃穆而庄严地,将呼吸着雨水的鲁赫扔进了河道,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他只是一具呼吸着的尸体。当一串水泡从河底泛起,四人都感到无能为力。

天上的雨如筛豆子一般,“哗啦啦”地漏个没完。这次,连岳阳也再说不出那就像琵琶独奏般声音珠圆玉润的句子来了,这雨仿佛是一个诅咒,诅咒所有进入叹息丛林的人,打扰死者安宁者,永世不得安宁。每个人都感到,再这样继续淋下去,他们会被冲掉一层皮,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换取一个能遮雨的工具,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换取。

希望,在这种环境中唯一能支撑人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希望。所以,当张立指着渐渐泛白的天边,用带哭的腔调说出:“天边亮了!天边亮了!我们快走出这片鬼雨林了。”这时候,几乎木筏上的每一个人都激动得想哭,但他们毕竟没哭出来,因为,他们看见了尸体!

焦黑的尸体,皮革裹着骨头,就像具木乃伊似的,蜷曲地趴在地上,像青蛙似的两臂前伸,双腿后蹬,就连岳阳插的那根朽木,也原封不动地立在尸体旁边,就像一个充满嘲笑的小人。转了一大圈,他们还是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前进一步。尸体上开始生长一些墨绿色的苔藓样植物,那种长势极快的腐肉白色菌菇也从焦黑的躯壳里冒出一个个半圆形的伞盖,很快又被雨水打烂成一摊腐肉。空中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很像铁锈掺和了烂鱿鱼。肖恩又一次扯衣服遮住了口鼻,他们的身上再扯就什么都没有了。

卓木强巴看了看天边,东方的天空确实已经发白发亮了,而身后依旧是浓云密布,黑云压顶,时不时在黑云中闪过一抹凄厉的红色,让人胆战心寒。他喃喃自问道:“怎么会绕了一圈又走回来了呢?”

肖恩道:“水道太多了,水流冲击着我们改变了方向。”

卓木强巴问道:“罗盘呢?你们谁还有罗盘?”

张立嘟囔着:“谁还用那东西,早扔了。”当他们发现罗盘指的方向不正确时,便扔掉了。肖恩道:“没用的,现在罗盘只会把方向对准雷暴的区域。我们沿着河走吧,带着木筏一起,这样可以坚持到第二次洪峰来。”

于是,四人在泥泞不堪的河道边做起了纤夫。经过近七十二个小时的大雨洗礼,他们的皮肤被泡得像豆腐一样软,稍一用力,绳索便深深嵌入肉里,但他们竟然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机械地迈动,四个灰色的人像四根快被水泡化的蘑菇棒子,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如此东行十余里,林中又有响动。出现在四人眼前的,又是一只纯黑皮毛的美洲黑豹,那双金睛眼打量着四名呆立之人。四人都站立不动,已经麻木得快失去反应的意识了,那黑豹与四人保持距离,像辨认熟人一样挨个儿察看。岳阳有气无力道:“看来,它已经突破了家庭的重重阻力和种群之间的巨大差距,终于追随它的情郎而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强巴少爷,你说是不是?”

卓木强巴愣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张立补充道:“他是说,这头雌豹,人家要跟你私奔。”

卓木强巴怒道:“胡说!”

张立道:“强巴少爷,别生气,留着力气好赶路,不然,就让这黑豹吃掉算了。”

肖恩道:“它不敢动手,我们有四个人,它知道讨不了好。”

谈话中,黑豹已经掉头离开,朝着四人的反方向跑去。肖恩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岳阳道:“你怎么知道它不是搬救兵去了?”

张立疲倦地缓缓摇头道:“算了吧,我们继续前进吧。咦?”还没说完呢,“呼”的一声,又是一头金钱豹蹿了出来,它身后跟着几只负鼠。岳阳奇道:“这美洲怎么会有金钱豹的?”

肖恩没好气地道:“是虎猫,不是豹子。奇怪,它是负鼠的天敌啊,怎么被几只小老鼠追着跑?”

拴木筏的绳子荡了一下,水中竟然出现了几只体形超过一米八的巨型水獭,在这样滂沱的雨天,也只有它们才能逐浪而行。跟着林中又跑出几只被淋得惨不忍睹的动物,有的连肖恩也叫不出名字,它们都朝四人来的方向跑去。卓木强巴喃喃道:“不对吧?我们已经两三天没看见动物了啊?怎么突然跑出这么多家伙?”正说着呢,一群野猪,少说有二三十只,轰轰轰跑了过去,头顶树上也是雨点狂落,一大群黑吼猴、悬猴、阔鼻猴等,纷纷蹿树,朝后面而去。

肖恩也学着巴桑那样猛甩了甩头,强打起精神道:“谁能上树去看看,好像不是很对。”

岳阳活动了一下手脚,顶着如注的大雨,边爬边说:“这么大的雨,上树也看不见什么。”结果他才爬到一半,就睁大眼睛,再爬了几步,叫了起来:“洪水!洪水又来了!就在我们前面!”

肖恩道:“胡说,洪水在我们后面,怎么会从前面来的?”他也开始爬树,其间又有无数动物夺路而逃。爬上树后,瞄准器一举,肖恩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声来:“天哪!快撤吧!什么洪水,那是劫蚁!美洲劫蚁!美洲土地上最大的猎食集团军!”

卓木强巴已经爬了上去,放眼望去,一幕壮观而又凄厉的景象呈现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红色,远远看去真的和洪水一模一样,目测过去,那是一个长度无法估测,宽约五公里的劫蚁军团,可怕的数目,根本无法计算。蚁群所过之处,那是真的寸草不生,可以说它们连地皮都啃掉一层,鸟儿惊恐地鸣叫高飞,最后又被雨淋得像一架架没油的飞机一头栽下;蛛猴与美洲豹同时落荒而逃,负鼠与虎猫争着想跳到河对岸;巨大的树木也倒下了,但是和被洪水冲倒、被雷电击倒完全不同,它们就像是被定向爆破的高楼,从根部开始,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沉于那红色的军团之中。

张立在底下拉着木筏,问道:“什么?是什么东西?”

“呼噜,马哈哟库咯阿。”肖恩滑下树来,说了一连串音符,然后才纠正了舌头打结,急急道,“上船,上船再说。美洲的劫蚁和非洲的金蚁,同样是集体猎食蚂蚁,它们有一个共用的名称,叫,叫,叫食人蚁。只是美洲的食人蚁没有非洲的个头大,但数量却是非洲金蚁的不知道多少倍。它们,它们什么都吃,它们走过的地方,真的只能剩下荒漠了。按照印第安部落的说法,碰上它们,是魔鬼对你的诅咒,是你前世几辈黑了良心……”

当四人狼狈不堪地登上木筏时,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们十公里处,同一片丛林中,还有另一群人也在夺路狂奔。在劫蚁军团的铁蹄下,所有的生物都只有逃命的份。

劫后余生

天色在渐渐好转,但是大雨未停,那些白花花的晶莹雨滴,似乎要作最后的挣扎,它们咆哮着,尽情地肆虐着丛林。而卓木强巴他们艰难地跋涉了十几公里,现在又顺流而下地原路返回,四个人盘膝坐在湿滑的木筏上,像四尊入定的老僧。雨如利箭,根根扎在身体各个部位,麻木的感觉越来越轻,剩下的就是酸胀和肿痛的感觉了,身体都快被泡软了,可能下一刻,他们的身体就会像泥塑一样土崩瓦解。环境是恶劣的,心情是复杂的,自从踏入叹息丛林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生死线上挣扎,一刻也不得安生。三天了,足足三天了,没有一个人能入睡,甚至没有一秒钟可以安静地休息,虽未遭遇劫蚁军团,但身体依然像被万千的蚂蚁死死咬住,全身都是又麻又痒又痛的感觉,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舒服。

疲惫,疲惫到了极致,偏偏躺下去,又紧张得无法入睡。听说有一种酷刑,并不给你身体上有任何惩罚,只是不停地呵斥你,让你无法入睡,整个人用不了几天时间,精神就会完全崩溃。如今,这四人的精神就快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们不知道下一次雷暴袭来,自己是否还能忐忑不安地趴在水里,企盼光芒不要照着自己;下一次洪水,自己是否还能坚持到水势退却;自己是否会像鲁赫那样,站立着带着呼吸死去。多希望找到一个支持自己撑下去的理由,可是希望,希望到底在哪里?这片好似永远也走不到头的丛林,这场好似永远也下不完的雨,那幽灵一样永不消失的雷暴,还有那些什么都吃的野兽,它们的数量也似无穷无尽。

四人疲惫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们还必须划,不停地划,后面的追兵像潮水一样,前进的速度惊人。还没走到回程路的一半,突然林中又蹿出那头黑豹来,它去而复返,这次跑得更快,看也不看,径自对着劫蚁军团就冲了过去,跟在黑豹后面的,全是急速返回的动物大军。岳阳呆呆地,突然蹦出一句:“搞什么?举办动物马拉松啊?”

张立瘫懒地询问着:“我们要不要跟着又调方向?好像我们前面,有比劫蚁更可怕的东西来了啊。”四人都快绝望了,后有追兵,前无去路,他们终于感知到比利和鲁赫求死的决心了。如果遭遇什么更可怕的死法,还不如自尽,想来子弹穿过头颅,不会有太大的痛苦。

轰鸣作响,一字线潮,红魔的大嘴,从后面袭来,正宗的洪水,第二次洪峰这个时候到来了!纵使想逃,又哪里来得及逃走,四人只能死死趴在木筏上,洪峰一下子就把小木筏吞没了。当小木筏再次从洪水里浮起,只剩下三只落汤鸡似的人了,卓木强巴大叫:“肖恩呢?”

“噗,噗,我在这里。”肖恩吐着苦水,从木筏背后爬上来,刚才被洪水冲了出去,幸亏他将手稳稳缠在安全绳上。小木筏根本就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舟,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卷入谷底,洪水像玩弄一件新奇的玩具,常常将小木筏翻过来,颠过去,高兴了,将它扔出水面近十米,让它在上面做各种空翻,然后又自由落体跌回水面,不然就让它成为水上碰碰船,接受各种树干的撞击,考验它的结实程度。

好不容易避开了洪峰的正面冲击,四人都已经被跌得七荤八素,面无人色,脏腑里翻江倒海的,将能吐的东西全都吐了。

更糟糕的是,那洪水将他们冲向那吃尽一切的劫蚁大军之中。张立跪在木板上,双手死死抓住系着木筏的安全绳,突然猛一抬头,在雨雾朦胧中,只听他猛喊着:“天哪,快看!我们要被冲过去了,那边全是劫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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