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袖翩飞,散开琉璃色。
指尖掠玉,恰似玲珑心。
明月清风,玉琴佳人,雪琅只听得熏熏然欲醉,侧卧海棠下笑道,“姐姐,你弹的真好,只是——”亚群微微挑眉待下文,雪琅凑过来,“听起来总有些忧伤——姐姐似乎很为难的要做什么决定,好像要丢什么东西,丢了舍不得,不丢又不行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我很想听爹爹的话不去管那些兔子猴子,却又怎么也放不下,又不想惹爹爹生气,好为难的——”亚群指尖一挑便滑了下去。
红尘中人,为琴音惑,却听不出琴心,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女娃,倒是一语中的。
亚群道,“那你最后是怎么做的呢?”雪琅道,“我当然想两全其美啊,可是从大冰块那件事我也知道,到了关键时刻,人还是要跟着自己的心走,能二者兼顾当然好,如果必须做决定的话,我就只得要一样,那就要最重要的一样。”亚群仰头看月,“那你能确定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万丈红尘,三千弱水,有谁能不为世间繁华所惑,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所要。
雪琅小手爬上琴弦笑得有丝沉醉,“我爹爹。”
亚群转而看她,那是种只属于女儿的风情,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月色在莹白脸色上晕出一丝归晚醉人,亚群望着她终于开口,“你喜欢你爹爹?”莹白的小手错落在琴弦上流出一串串清音,虽然不是绵延有韵,却是格外的欢快清越,她低眉轻声道,“是啊,我喜欢他,爱他,要与他一生一世在一起。”亚群讶异的看到,有人不羞涩,不隐藏,满眼幸福的说着这样的话,似乎世间一切无碍,无伦理,无他人,她只要心中所想所愿,义无反顾。
白色衣袖滑落,她大概是想起了她的爹爹,神色迷濛而媚雅,亚群问一句,她答一句,才知道那不是她的亲爹而且遭到过他的拒绝,但是她却并没有为情一蹶不振,跑遍天下只为他寻药,顺便来退婚,此后便好放下心中所有牵绊一心一意去陪他。亚群微微苦笑,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这样多事的去问人家的事,只是为了做那个决定吧。
雪琅梨涡带着浅笑伏琴不语,而她望月良久,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她自诩玲珑剔透,却不如眼前这看似没心没肺的女娃娃知道心中想要的。
他心中一直无她,那近来事之煎熬,也不并不尽然是坏的,如果此时她转身走了,从此青山绿水,云游天下,虽未尝不好,却知道那长明灯下清雅憔悴的身形便是心中一生的痛,多少个夜晚,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她陪着他,吃药、下棋、看折子,他没有成为习惯,她却已成心结。
原来是这样,她喜欢的是她爹爹,那么他知道吗,说他自欺欺人她倒是不尽信,那么他在努力,她为何不去努力抓一抓这所想所要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总是说得容易,她没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伟大,没有祝他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转身走掉的洒脱,那么她宁愿再波折几年,他失落前路蓦然回首,惜取眼前人。
这样想着有丝痛,却蓦然开怀,亚群低头唤着雪琅,牵起半睡中呢喃爹爹的某只,“醒醒,明天我教你琴棋书画,下个月去参加百花会。”
当时半应的雪琅早上就藏在被子里嗷嗷直叫,怎么也揪不出来了,亚群脸色微板,一副“初为人师却遭人厌弃”的受打击表情外加三分怒意,雪琅慌忙摆手,“好姐姐,我不是怕你教的不好,是——是我在这方面实在是没天赋,其实你不知道——”雪琅乖乖交待了当初为讨爹爹欢心而痛心疾首学习琴棋书画却最终悲剧结尾的事件,而且特别强调了当时最大受害者她的老师——思存先生。
雪琅一边察言观色,一边乖乖套衣服,最后发现亚群姐姐果真不为难她了,只自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自己决定,这百花会着实令人头痛,我是坚决不跟着掺和。”雪琅摸摸郑姐姐的额头,不明白这向来淡静的郑姐姐怎么突然语无伦次,郑姐姐抓住她小手似是忧伤,“怎么办呢?”雪琅扑扇着大眼睛凑上去问什么怎么办,郑姐姐叹一声,“刚才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病了。”
雪琅立刻担心道,“他病的重不重?是旧病复发还是新病,多久了?”四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在这里看她。郑姐姐道,“那天从这里回宫就病了,具体不清楚,只说是很重,你要不要去探望下?”
雪琅一副为小七我义不容辞,“当然,我要去看他,他最不爱吃药了!”
不巧的是那日是每个月一天听翰林院老夫子讲课的时间,皇帝勤学好读,原来是三日一听,亲政后因政事繁忙,但依然每月有这么一天,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圣体有恙都不曾逃课,皇帝好学尊师之美名广为传扬。
亚群向来行事小心进宫时当然挑晚上,皇帝课间被崔安叫出来就看到郑家千金盈盈一笑,这么晚了来找他,皇帝冲上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可是她闯祸了?”亚群道,“皇上多虑,这几天非常听话。”
兰湛松一口气本能掠过她身后没有看到那娇俏的小宫女打扮的熟悉身影,眼底失落一瞬而过,才要问亚群所为何事,却觉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小七,你病好了?”兰湛瞬间侧脸就看见某小太监雪肤花貌在夜色中灼人的眼,眼底幽深里泛出蓦然惊喜却瞬间负身背后忍下去牵她的手,那边亚群微微一笑,“请皇上将百花会之事于姑娘嘱托清楚,亚群先告退,明日早上再来接。”说罢低眉行礼而去。
虽然这算个意外惊喜,但兰湛也清醒的知道处理不好那就是大麻烦一个,夜色中轻嘱她身畔相伴,从远处看就好似小太监亦步亦趋跟着散步的皇帝,兰湛只与她几句心中便有了计较,对身边崔安道,“韩太傅应该现在还在上书房,去把他叫来,就说张老翰林想念他了。”今日皇帝把自己几位心腹叫来从百花名册中各选一位心仪姑娘,其中有几位逆鳞了,带头人是某太傅,结局就是集体在上书房面壁思过到半夜,现在大抵在挠墙打盹。
崔安走后,他在宽大袖袍掩藏下将那小手包在掌心,轻声耳语,“一会儿见到那位远视眼特厉害的张老翰林,我们想办法弄掉他老花镜,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另外,张老翰林每次见到你的——一位故人都会爱才之心泛滥,丢下我们去和那位谈经论史,所以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我们便宜行事。”雪琅小声道,“听起来好像做贼,小七你似乎是真的病了,不病怎么这么调皮。”这小七和小时的小七居然天壤之别,又对上睨眼的小七默契的做鬼脸,“不过好刺激哦,一定很好玩——”
兰湛偷偷捏了下她掌心然后不舍的放开,他也想与她花前月下,秉烛夜游也不错,可是为了她的安全,她还不能名正言顺的被发现,他必须冷静,仔细想想竟是这没人来的书房最安全。
某太傅以为皇帝良心发现了,或者是那位忘年之交的远视眼这是施展计谋救自己,来到门口望进去一眼的时候陡然脸色变青,转头就跑,“崔公公,请放下官回去面壁挠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