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不眠之夜。
暮玉将床让给了酒醉的涧冬,自己则在桌前呆坐了一夜,直到朝阳东升,前厅传来小朋友叽叽喳喳的读书声,他才从那暇想中恍惚醒悟过来。
他看了看还在熟睡的涧冬。他眼角的泪痕早就干了,昨夜的伤痛似乎已经减轻了不少,紧蹙着的眉头也已经舒展开来,只是由于宿醉,脸上的红潮还没有完全褪去,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手和脚露在被子外面,胡乱地搁在床沿上。暮玉小心挪动他的手和脚,又轻轻将被子盖好。最后再看了他一眼后,轻轻出了门。
他在院子里徘徊了片刻,有同事笑着和他打招呼,他恍惚回应。过了一会,他去了教室,在进门的那一刹那,他看到墙角的钢琴,惊地一下想起安妮,他连忙低头看时间,然后急急忙忙朝外走去。
他是一路跑着到酒店的,到了大堂,他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错过昨天和安妮约好的时间。那之前见过的门童一眼认出他,小跑过来,问道:“您是杨暮玉先生吗?”
他停了脚步,疑惑地点头回应。
那门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笑道:“这是安妮小姐托我转交给您的。”
暮玉接过那信封,只见上面写着“杨暮玉队长收”,他一惊,急问道:“安妮小姐呢?”
门童道:“安妮小姐天还没亮就走了,说是赶凌晨回法国的飞机,临走前,他叮嘱我转告你,她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所以不辞而别了。”
他一愣,望着那信封发呆,那门童看到他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安妮小姐真是一个好人,不但漂亮可爱,还平易近人。”
暮玉抬起头来,对他一笑。
在那个那天和安妮一起坐过的长椅上,他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粉色的信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中文,暮玉不禁微微一笑。
“亲爱的暮玉队长,
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你永远都是那个我在印度贫民窟里认识的大男孩─—善良、开朗、阳光,你是那样特殊,让人过目不忘。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最后一刻向悲伤投降。我不愿你看到哭泣的我,我只要你记得我开心时的模样。
不过,没有你的送行,独自走进候机室的我还是会感到遗憾,为了减少这份遗憾带来的不快乐,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吧,这样我会带着笑容离开的。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做得到的,那就是开心渡过每一天,因为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你在中国的故事还会延续,如果哪天你不再当孔韫曼小姐的匿名守护天使了,千万不要忘了法国的我,我会永远等你。
想念你的安妮”
暮玉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再装进口袋。那时艳阳正高挂在空中,他身边的杨柳怒放似地吐着枝,不知名的鸟儿从枝头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暮玉抬起头来,目光跟着那鸟儿飘向空中,尉蓝的天空晴朗无云,一如他的心情般澄明宁静。
……
咖啡馆里,韫曼坐在窗前,目光追随着窗外梧桐上的一只觅食的小鸟。
朱秀端了两杯咖啡,在她跟前坐下来,笑道:“看什么呢?”
她回过头来,笑道:“没什么。”
朱秀将一杯咖啡推到她面前,她笑着说谢谢,然后拿起汤匙在杯里轻轻搅拌,过了很久,杯里的糖块早就已经融化,她却不愿停下来,兀自搅拌着。
朱秀一直看着她,道:“还在为会议的事烦恼?涧冬送你回来时,我见他没有生你的气啊。”
韫曼抬起头来,道:“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很介意,不然回来的路上也不会一言不发了,不过我并不后悔说那些话,我想过些时间,他会明白的。”
朱秀笑道:“那你还有什么心事呢?”
韫曼轻轻摇头,无奈一笑。
朱秀也不追问,两人静坐了一会,她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再去福利院?”
韫曼停止搅拌,道:“跟涧冬的一个月之期还没有满。”
朱秀道:“他为什么要和你做这个约定?”
韫曼又摇头道:“他没有说。”
朱秀迟疑了片刻,又问道:“暮玉还好吗?”
韫曼将目光移向窗外,那梧桐树上觅食的小鸟还未飞走,她望着那小鸟,黯然道:“自从上次他从医院回去后,我就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了。”
她神情落寞,眉目之间洋溢着忧郁,朱秀的心一颤,一阵惊讶后,脱口而出:“你在想念他?”
韫曼笃地一惊,回过头来,诧异道:“你说什么?”
朱秀打量着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迟疑半晌后,道:“你的神态告诉我,你喜欢杨暮玉,你在想念他。”
朱秀的话清晰而直白,韫曼愣在那里,仿佛之前心中的某种模糊景像被朱秀一语中的,她恍然明白,这段日子以来自己所有的心不在焉都是因为暮玉,自己思念着福利院里的一切,都是因为那里有他的影子。她蓦地回想起失忆后醒过来时,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情景,她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片空白,唯独他是那样熟悉,思念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朱秀看着她的神情,惊呼道:“还真被我说中了!”
她怔在那里,依然发愣。
朱秀沉思片刻,道:“暮玉温文尔雅,上次你和他被绑架,他对你也是舍身相护,你喜欢他没有错,只是涧冬要怎么办?”
听到涧冬的名字,她又蓦地一惊,突然明白之前她为躺在病床上的暮玉担心时的愧疚之情从何而来,她的思绪马上就乱了。
朱秀低下头去,搅了搅咖啡,那咖啡早就已经冷了,她看着杯里由于搅动而涌动着的旋涡,若有所思。
沉默了片刻,朱秀说道:“你们三个人都会很难过。首先是涧冬,这么久以来他对你怎么样我们都有目共睹,如果他失去了你,还是因为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要怎么办?对于暮玉,如果他也喜欢你,我相信以他和涧冬的关系,这份喜欢对他来说也只是折磨,如果要他不顾涧冬的感受,而和你在一起,他做不到。”
朱秀停顿了一会,韫曼抬起头来,缓缓道:“我明白,他们两个我一个也伤不起。”
朱秀忽然握住她的手,眼圈马上就红了,她激动道:“我最亲爱的朋友,你也伤不起,不管选择哪一个,你都会痛苦,你要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帮你?”
韫曼的眼圈早就红了,看着模糊的视线中朱秀关切的脸庞,她咬了咬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去,于是她扭过头去,那树上的小鸟早就已经飞走了,她望着那空荡的枝丫,半晌道:“如果可以只是一个人受伤,就让那个人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