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暮玉将蓉姨送到家后,便坐车回福利院了。那车一路摇摇晃晃的,车上的人很多,他头晕沉沉的,简直透不过气来,后来实在受不了了,站点还没到,他就下车了。
他下车的那里靠近郊区,位置有些偏,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的向远方延伸着,小道旁散布着些人家,因为那时正是中午时分,住家的人可能都外出了,户户都闭着门。远处是些田野,因为春天还没到,那田地里也没有什么种植,尽是些枯草,显得十分荒芜,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再远处的田埂上种着些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剩些光秃秃的枝杆立在那里,那景象连成一片,看在暮玉眼里,竟觉得无比凄凉。
他在那小道上走着,走了许久才想起来回去的路还有很远,还是应该要坐车的,但等下一辆公交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他居然迷迷糊糊的忘记了招手去拦车,这样错过之后,他便只好继续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些街市,路上的人又多了起来,车来车往的,他也没想到打辆出租车,只是漫远目的似的走着,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看到了原本应该下车的那个站点。
他隔老远看着那站台,想起了第一次陪韫曼在那里等车时的情景,他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和煦的洒在她身上,忘记了当时他们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她好像一直在微笑,直到她上了车,从车窗里向他挥手说再见时也是面带微笑的。原来那天的事他记得那么清楚,只是不回忆,他以为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回忆真是可怕的东西,它将人的思潮带进狭窄的龛笼,压抑得想要逃离的人快要窒息。与韫曼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像镜头回放,一幕幕在他脑海里闪过,那全是他的回忆。最后的那个镜头,是自己对着她说:“原来涧冬的女朋友是你。”画面在那里定格,回忆戛然而止,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情绪从心底发酵、延伸,漫过五脏六腑,最后化成雾气在他眼里蒸发。
从医院离开到现在,他一直都控制得很好,他拼命让自己不去想,他认为自己做得到,只是没想到伤痛会那么深。但是再痛又能怎么样呢?涧冬是自己最好的兄弟,除了祝福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呢?纵然有再多的话,也只能从此将它埋在心里了,韫曼,再见了。
街灯亮了起来时,有车靠站,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小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小女孩显然有什么高兴的事,咯咯的笑个不停,她爸爸妈妈看着她也是无比高兴的样子,看着那幸福的一家人,暮玉蓦地一下想起了福利院里的孩子。他朝通往福利院的那条青石小巷望过去,晕黄的路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巷口安静的笼罩在那灯光之下,像安详的老人,等着夜归的人。他心里顿时有一股暖流通过,是的呢,怎么将那些孩子忘了?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开始了做各种各样的社工活动,加上性格使然,在他的内心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助人为乐的使命感。刚刚在这里为了韫曼而痛苦低回,倒是头一次令他忘了自己的工作,他蓦然一惊,甩了甩头,好像想要甩掉那翻涌不止的思绪,顿了顿后,朝那小巷走了过去。
只是他不知,思绪可以中断,但呼吸却无法中止,他对她的思念就像呼吸无时无刻地存在着,只要呼吸没有停止,思念就在那里。不管看到什么事,在脑海里转几个弯,他就会联想到韫曼。他不再去医院看涧冬,他不敢再去,因为他怕自己掩饰不住。他也不再出门,每天在福利院里带小朋友,除了音乐课,他又向张院长申请兼职数学和文化课,上完课,他就去帮别的同事整理内勤,他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一刻也闲不下来。他每天对着同事微笑,给小朋友弹唱欢快的歌曲,将以前喜欢的书翻出来反复地看,直到看到动情之处眼泪流下来。
就在他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忘记韫曼的时候,她却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第五天,他正在后院的回廊里对着天空发呆,她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说:“看什么呢?”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她,笑靥如花,恍如隔世,愣了好半晌,他才问她怎么来了,她笑着说道:“我事情处理完了,就来了,我说过的啊。”他回想起她在医院时说过的话,又问道:“涧冬好些了吗?”她在他身边坐下来,说道:“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明天出院,医生说他体质好,再过十来天就可以活动自如了。”他说道:“那就好。”之后便是沉默了,良久,他又说道:“涧冬能遇到你,真是他的福气。”韫曼没有答话,过了一会,才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暮玉当然听不懂她话里的话,只是说道:“我看蓉姨那天好高兴,这是我回国以来见到她最开心的一次,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顿了顿之后,又说道:“蓉姨这下可以放心了。”韫曼勉强的笑了笑,没有做声。
那天在医院里涧冬和她说完那些话以后,她心里着实为难,她对他说需要时间去思考,是想让自己缓一口气。虽然她和蓉姨相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在她心里早把和蔼可亲的蓉姨当作了似母亲般的长辈,为了蓉姨,她是愿意做一切事情的。让她为难的不是蓉姨,是涧冬,她知道他的心意,她也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要她答应他的请求不难,难的是她怕她答应后无法再让他抽身,因为最后的他只会是失望。但最后她还是决定答应他的请求,因为他已经将她架到了那个没有选择的位置上,她无法选择伤害蓉姨,她不愿陷进与涧冬的旋涡,但她更加没有办法看到身患绝症的蓉姨再承受什么失望。当她再告诉涧冬,她接受他的请求时,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之所以答应,完全是为了蓉姨。”
这中间的故事,暮玉当然不知道,韫曼看着他,却无法告诉他原委。他俩就那样坐在那里,望着天空发呆,各自想着心事,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暮玉才惊觉似地想起要去上课了。暮玉离开后,韫曼又坐了一会,然后才起身去收那晾晒在院子里的小被褥。直到傍晚离开,她也再没见到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