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斯的身份颜姝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更想知道的是,林氏为何要这么做,以她的世故和算计,不可能白白地陪倪斯演这场戏。
“他其实是……他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们谈了一笔买卖,他许了我一样东西,而我答应他照顾颜儿。”林氏语声平缓,面容之上已不带任何情绪,此番话令人难辨真假。
颜姝相信她说的真的,心中莫名一暖,又莫名一悸,倪斯如此为她,竟让她有种托孤般的感觉,他虽然素来爱玩,可也没做过这种莫名难猜的事,难道出什么事了?“他许了你什么东西?”缓缓问出了口,不安之感慢慢地将她圈住。
林氏半闭了眼,默着。
“为何是‘表姨’?”向峻沉声问。
这一点颜姝倒是能猜到,只怕是林氏为了让向屹对自己死心,才凭空将她拉高一辈,当初以为是倪斯安排的她才想不通,换作林氏便简单了。
林氏微微抬眼,眼中似有意,又似无意。
“我明白了……”向峻眸光一冷,她当初让颜姝当“表姨”是为了大哥,如今让她复“自由”亦是为了大哥,“可是我不能理解,不能认同,您这么做太过分了!”
林氏微微一笑,眼中包容尽现:“大娘确实有些欠考虑,让你无谓忧心了。大娘,会补偿你的!”
向峻蹙眉,他只恐颜姝受委屈,却见她面上淡淡的,似并不在意,便没有再说下去,千言万语抵作一声怜惜的轻叹。
“怎么补偿?帮我们办一个盛大的婚礼么?”颜姝嘻笑出声,她的表情在人看来,竟说不清是在讽刺还是在邀宠。
“可以更多……”林氏意味深长。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颜姝浅笑,“我想要你分家,给向峻他应得的那份,让他去自立门户,如何?”
向峻挺拔的背脊僵了一下,露出似悲似喜的神情,定定地凝望颜姝,她的心意他终于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明白得无法再掺入一丝丝幻想,明白得彻骨冰寒。
不待林氏回答,向屹抢先道:“这个家本来就有向峻的一份,他何时要拿过去,不过一句话而已。”说完不看林氏而看向峻,眼中恳切,实望他别推拒。
向峻无视向屹的目光,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只是奇怪在这种时候,大哥居然还有心思理会此事,或许对他而言,只要有机会就不容错过,哪怕有人正需要他的保护,他也须先办事后顾人。
“你怎么说呢?”颜姝目视林氏。
“我的意思同屹儿一样。”林氏道。
颜姝点点头,脸上含着笑,心却沉下去一点,她的确是趁机为向峻讨方便来着,可也夹有一些自私的试探之心,如今见林氏爽快地割舍了家业给庶子,若不是她大度得出乎意料,那就是——倪斯许给她的那个东西太骇人。
“不过,我有个条件。”林氏忽然道,“其实也挺简单,甚至有些多此一举。”
这么说便是不简单了,而且很必须。
颜姝保持微笑,听她说。
“先成家,后分家。”林氏道。
颜姝懊恼地恍然了,难怪林氏从容痛快了,原来她早刨好了坑等自己跳呢,唉,都怪她太沉不住了,过早地亮了底牌,玩心机她不是林氏的对手。
“如何?”林氏问。
她能如何?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我……”颜姝张了张嘴,硬是咽不下去。
“大娘,我和颜子的事情我们自己商量着办,有需要我会来找您!”向峻截口道,表情淡淡的,然后走向颜姝俯身,挽起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向峻缓缓地看了母亲一眼,急急地跟了出去。
相跟着走出馨院,向屹才拦住他们。
“让开!”向峻冷声道,明朗的眸中透着怒意。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向屹欲解释,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是吗?你刚刚才知道大娘想要让你娶佳人?”向峻剑眉挑起,如果不是大哥拖泥带水,大娘根本没有机会搞这些小动作,是他害她受这样的委屈!
向屹哑然。
“算了。”颜姝拉拉向峻,知道他是为她抱屈,其实她并不觉得委屈,表姨也好丫头也好,不过是一个虚名,让她郁闷的是,刚刚她糟透了的表现,还有,一种渐次袭来越来越沉的牵痛感。
向峻却不想就此算了,他还有最重要的话要说:“大哥,如果你没有把握可以在大娘面前,替她遮风挡雨的话,请你现在就放开她!”
颜姝心中一震,看着向峻,此刻,他正牢牢地牵着她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向屹的深眸中闪过一丝灼痛,毫不避让地迎视向峻的目光。
“你有吗?”向峻唇边逸出丝讥笑,“你带着她离开那间房算是保护她吗?你要有心,就带着她离开这所宅子,离开这个家!你做得到吗?”
你做得到吗?这声问叩在向屹心上,他做得到吗?他能舍弃这个家?不,这不是重点,有人才有家,至于钱财更是身外之物,那他舍弃不了什么呢?是娘,他不能让娘伤心、失望,他有为子女的责任……
“不能是吧?”向峻眼中似讥诮又似沉痛,语声却极是干脆冷淡,“那你放手吧!”
“不……”向屹眼中骤现仓皇,视线迅速转往颜姝俏丽的正自失神的脸上。
放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隐隐的心痛充盈了颜姝的心房……之前,有些事她从不肯正视,以后,倒可以看都不看了,因为已经没有以后了……一丝凄惶的笑挂上颜姝的唇角,她默然无语,静静地走。
向峻眼底亦是一片默然,良久,方叹:“大哥身上担负了太多东西,他与我不同,不能似我般地随心所欲……你,别怪他!”
“我没有怪他。”颜姝轻轻摇头,大眼望向远处,“我跟他本来就不会有结果……”
“是因为那个婚约么?”向峻略有些迟疑,心中更是恍惚,不知这是为向屹还是为他自己而问,听到颜姝帮他争家产,他就知道,那是她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他与她不仅没机会了,而且很快就连面也见不到了,他尊重她的决定,尽管痛彻心扉。
“也是,也不是。”颜姝轻声道,转眼看向峻,极是坦诚,“我是不是错了?”
向峻心中一阵绞痛,却牵出笑来,温柔地望住她:“你作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你心里才是最苦的那一个!”
“我是吗……”颜姝一心两眼皆是茫然,从前她确实觉得自己很苦,可当她把苦痛加诸在别人身上之后,不管是不是无心之失,她都已经没资格再谈苦与不苦了,毕竟她自己无辜,向峻向屹更无辜。还有白非,虽然他与伊水的悲剧或许跟她无关,但他最终会不会更伤却跟她有关。而且,她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伊水而来的吗?让白非幸福,或许正是伊水的心愿,她能做到吗?能吗?
“别想太多,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向峻止步,环住她的肩,低头凝望她,将眼底的那抹深情隐去,再现明朗之色,一如寻常,一如她初识的那个朗如星月煦如春风的向峻。
眼中蓄了许久的泪,终于在向峻的凝视中潸然落下,他的情意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去懂,在这一刻,她凝眸望去,分明读到了他的心,清清楚楚……“向峻……”颜姝哽咽难言,透着泪,朦胧地仰视着他耀眼的笑脸,“你也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