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等等——”待向屹的身影从门口消失,又过了半晌,颜姝才如梦初醒般地叫着追了出去,直追到院中方将向屹拦住。
此时夜已黑,只有一轮弯月在云中时隐时现,清泠泠的月光淡淡地撒在地上,颜姝此刻的心情也如这月光一般时明时暗清清幽幽,望着向屹的脸,望着他比夜色更幽深的眼,她的心有若风中的树影一般,婆娑不定。
“你……”向屹凝望着静立在眼前的颜姝,她的脸熠熠生辉,不知是因为月光还是因为她的眼,他看得很清楚,她的神情如同归家的倦鸟,疲倦中含有眷念,眷恋中又带有忧伤,不知不觉令他喉头哽咽,心疼莫名。
“我不能要这个,你把它带走。”颜姝举起手中的锦盒,恍似托起了自己的一颗心,直觉那么沉那么忐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地抖着,她咬紧牙,抓起向屹的手,将锦盒放在他的手心……他握住了锦盒——连同她的手,刹时间,如同天火烧着了明月,颜姝眼前光影闪烁,她发出一声低抑的灼热的叹息。
“颜子……颜子……”向屹低回的嗓音念着这个发烫的名字,痴望着她,许多的克制,许多的相思,轰然溃散。
他不再当她是表姨了么,他不再当她是表姨了……“你不再当我是表姨了么?”颜姝轻声问,他望向她的眼神,有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柔情。
“我没有表姨,更没有你这样的表姨。”向屹梦呓般地道,此刻不管是在梦中,还是醒着,他都不要再徬徨不要再徘徊了。
“可事实上……”事实上她也不是他的表姨,这只不过是倪斯的一个恶作剧,但,当他真的唤她作“表姨”的时候,她的惆怅比他要她作丫头时更甚。
向屹抬起手轻触颜姝的脸颊,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的声音均柔似月光:“难道你想作我的表姨么?”
“当然……不想……”颜姝忽地咯咯地笑起来,在他无限爱怜的注视之中,她的心跟钻出云层的月儿似的,全然开朗了。
“下午……为何走得那么急?”向屹望着她发光的脸孔,终于,笑了。
“我……你管我!”颜姝畅饮喜悦的心一窘之后,立刻伶俐地反问,“那你刚才干嘛放下东西一句话都不说就走?”
“那是因为,我怕一开口我就忍不住了。”向屹笑得温柔,笑得坦然。
“忍不住什么呀?”颜姝马上问。
“那个嘛……”向屹顿一顿,探手将颜姝揽入怀中,吻着她的发丝道,“忍不住要抱你。”
颜姝在向屹怀中动了一下,然后在心的指引下,缓缓地伸出双臂抱住他,这一次,不再是他拥她入怀,而是他们彼此的相拥,彼此放开怀抱真心相拥……
“你还生我的气吗?”此刻怀抱她的真实与幸福感,令之前的种种煎熬变得微不足道,只不知她心中是否一般释怀,“我当初不向你说明蟒玉的事,是因为我——”
“不用说了,至少现在不要说……”几乎所有的事倪斯都已帮他解释过了,她亦何须揪住不放,再说一旦放下对他的偏见,很多事她自己也就想明白了,那些不明白留待以后再慢慢同他“清算”好了。
向屹于愿足矣,以后,他对她不会再有秘密……
次日,整个上午颜姝过得相当沉闷,只因家里忽然来了个世交的老太太,林氏非要拉她作陪,好不容易等到吃完午饭送走老太太,已临近晌午时分了。
本来过了一夜冷静,她已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赴那个神秘约会,但闷了半天此时骤然得以脱身,她的双脚忽然有了去赴约的冲动,便不及多想,拉了纪得驱车前往城东的留香茶楼。
到达茶楼门口时,午时已到,却不见那人出现。
“咦,奇怪了……”颜姝张望着小声嘀咕。
“你约了人吗?”纪得笑嘻嘻的,“是不是大少爷?”
“多事!”颜姝赏他一肘子,被他闪开了,闪到一旁的纪得低着头偷偷地笑,一定是向屹大嘴巴跟他说什么了,再不就是他大少爷早上过来给她这个“表姨”请安时,在花篱旁悄握她的手时被纪得给看到了,总之他来时的路就一直古古怪怪地老是偷笑。
怎么还不来啊?跟美女相约还迟到,太不应该了!要是爽约——那就更不应该了!颜姝烦躁地跺跺脚,想想那人的眼神,还是觉得他不像是这么无聊要耍她玩的人,应该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这么冷,要不先去茶楼坐坐,正想着,忽然闻到一阵香味,紧接着有个声音飘过来:“炒栗子喽——喷香的炒栗子喽——”
“炒栗子!”颜姝蹦起来,这可是她的最爱之一哇。
“在那儿呢!”纪得一指街对面,踊跃请樱,“我帮你去买!”
“我跟你一起去。”颜姝跳过去,想想又退回来,“算了,还是你去吧。”对街那卖炒栗子的担子离这儿还有十几米远呢,她担心那个人来了看不到她。
“遵命!包在我身上——”纪得带着促狭的坏笑走了,这些日子和颜姝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小伙子完全活泼起来了。
颜姝目送着纪得跑向炒栗子,忽然眼前白影一闪,接着腰间一麻,顿时整个人软下去跌到了一个人的肩上,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哑穴——她被人点了哑穴了。
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点她穴的那个人扛起了她,一纵身便跃上了屋顶,然后在屋顶上簌簌地跑,忽上忽下的,不一会儿,他们便落在了一个静悄悄的小院子里,然后,那人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走进去将她放到椅子上。
这时,颜姝终于得以见那人的真面目,只见他正是给她递纸条的算命先生。他放她坐下之后,并不说话,也不动,而是站在她面前呆呆地望着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但他的眼中却波涛汹涌,几乎要哭似的。
颜姝心中暗暗奇怪,可是她口不能言,唯有瞪大眼睛大打问号,可那人兀自激情澎湃,也不知留意到她的需求没有。
终于,那人收拾心情,眼神平静了一些,他抬手在颜姝腰间点了下,她“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同时霍地站起身,随即便又软软地跌坐下去,解穴之后她全身又酸又软,那人似是料到她会有此一着,早伸手扶了她一把,令到她不致跌痛。
“你是什么人?”未及坐稳颜姝急急地问,这人眼中对她的关切让她心中不安。
“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那人声音颤抖,眼神悲伤。
“对不起……”不知为何,颜姝心中蓦地一痛,抱歉的话脱口而出。
勿庸置疑,这人一定认识“她”,并且还是同“她”极为亲近之人,看他的年纪,不大可能是“她”的父亲,多半是“她”的兄长之类的。
“你到底是谁?”颜姝见那人向自己伸出双臂,似要抱她,便下意识地往后缩去,一双眼睛既疑惑又有些戒备地望着他。
那人轻微地叹了口气,缩回手臂,复又缓缓举起手,在脸上一抹,于是他的手中便多了一张人皮面具,而他的脸则变成了一张全新的面孔,这是一张较为年轻的脸,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一双英挺的剑眉,拧成花的眉头令他的英气之中添了些宛转的忧郁气质,他的肤色极白,这样便勉强显出他的唇尚有一丝血色,总之,他的整张脸有一种令人心碎的魔力。
颜姝呆了,有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向屹的影子。
“唉……”那人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脸上竟奇迹般地浮现出一丝笑容,令颜姝不禁又是一呆,只听他道,“看来我要先自报家门了,再一次让你认识我。”
那么说,他不是“她”的兄长,做哥哥的不需要对妹妹自报家门,何时何地都不需要。
“我叫白非,你喜欢叫我小白。”白非脸上的笑容愈深,“我是小白,你的小白,你真的忘了么?”
他是“她”的小白,那“她”是他的谁?
颜姝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她认为它已经停止了跳动,同时,她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只是感觉自己在问:“那我是谁?”
很久很久过后,颜姝听到白非的声音飘过来:“你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