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一股子难言的激越之情,向屹马不停蹄地冲往客院。
可是,到了门口却怔然地停下了脚步,呆立在那棵昂扬挺拔的迎客松下。
待会儿见了她,他又能如何?责怪她,亦或抚慰她?试探她,亦或……坦诚待她?
那之后呢,之后又该如何?难道将她禁锢起来,不让她去暴露在世人面前,以及……不让她暴露在向峻面前,而那样她就会安然么?护持得了她的人,能护持得了……她的心么?
不见也罢。
颓然掉转身,心间牵出一缕隐痛,恍如在他的血肉之躯里扎入了某种异物,持续地刺痛着他以宣告它的存在感,而他奈何不了它。
此时已近黄昏,斜阳的余晖撒在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将向屹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踽踽地朝着晓风桥走去。
那道原本几年去不了一次的河岸,最近成了他常常去的地方,他去那里,有时是为了遇上她,有时是为了想事情,有时什么也不为,只因为习惯了。这一次是为了什么而来?反正,不是为了遇上她。可世事不遂人愿,他偏偏却遇上了她。
只见她抱膝坐在大树旁,从枝叶间透射下来的一点阳光落在她的发际,使她整个人都罩了上一层梦幻般的娴静,散发着一种动人心魄的气质。
向屹的脚步,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靠上前,他在她身边坐下,忽然之间,感受到了一种既踏实又不安的悸动。
“你骂我吧!”颜姝开口便道。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恶人……向屹心中一苦,半晌才道:“为什么觉得我会骂你?”
“因为我做了该骂的事情啊!”颜姝郁闷了好半天,终于决定有错认错,逃避着只会让自己更纠结,她可不想一见到向屹,就觉得欠了他什么似的,还不如被他臭骂一顿呢。
“这事不能怨你……”
颜姝一惊,她分明从向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自怨自艾的情操,她意外了,不懂了。她不顾他的指令偷偷外出,又害他老弟负了伤,这还没错?“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她只能这样猜。
“气?”向屹忡然咀嚼这个字,他气了么?他如此不开心是气的么?如若是,那他气的是谁?望着她明艳的容颜,他看到她灵动的眼眸中印出他的影子,如同一缕闪电击入脑海,他蓦然悟到,他的确是气了,气他自己,可接着他又糊涂,他气自己什么呢?和她弄成这样绝非他所愿,他已经尽力……仿佛为了再一次领略那渡化人的闪电,他就那样久久地望住她的眼。
颜姝被向屹深望着,她没有避开,反而不由自主地回望过去,因他眼中的迷惘而迷惘,他的眼不再清冷了,他也不再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他幻化成了一个真实的人,食五谷杂粮有喜怒哀乐的人。这样的他,不会让她心存介蒂,反而,还冒出想要拨开他眼中的疑云为他解惑的善心……真是不可思议,就为一个眼神。
“颜子……”向屹眼神迷离,仍然望住颜姝的丽眸一动不动,但他的手却自下方伸出,无比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感觉着从手心传过来的温热,他再度开腔,“如果当初,我没有弃你于不顾,那今日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件事,是一根梗在她心里的刺。
如果当时他出手相助,那会怎么样?颜姝认真地想了一想,道:“这要看情况,视乎……”
她的手仍在他的掌心里,两个人都在想着那里面存在着的可能。
“视乎你何时介入。”颜姝遥想当时情境,“有两种可能,你第一时间出手救我,以及在“成为”我相公之后顺势帮了我。”
“如果当时我扶起你,就当作你是我的……娘子,把你带离那里。如果我这样做,你会如何?你还会怪我么?”向屹问得有几分小心翼翼,求证真相是需要勇气的,面对真相更需要勇气,他已无法回到过去改写他们偶遇的历史,他所能做的唯有认清这个历史,可这有意义么?他不知道,只不过这个问题一直一直困扰着他,或许有个答案会让他稍稍放下。
“我会感激你。”颜姝浅浅一笑,她的脸上顿时勾勒出一道绚丽的霞光,令近距离凝望着她的向屹双目为之一炫,心亦为之而一动,不觉屏了气息听她往下说,“若是你扶起我,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牵着我带我离开,我不仅会感激你,还会欣赏你,欣赏你……敢于冒险的精神,毕竟来说,帮助人光有好心是不够的,还要敢于冒险,敢于信任别人。”
这是一记耳光吗?是的,从她的话里,他感觉到了透彻的寒意,或许她还不知道,但他自己却是相当清楚的——他从不肯冒险……信任别人。
“那……如果我是第一时间……”喃喃地又问。
没想到他还会有这个好奇,这似乎是说,他对当日的选择有几分后悔呢!如若不然,他有什么好问的?
那么,如果他第一时间跳出来,实现了她所期待的英雄救美,那后况会怎样?容她细想一想……她一直都坚定地认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兼具血性和温情的行为,若这样的行为因她而发生,而对方又是像——颜姝因思索而飘远的眸光,再次聚焦在向屹的脸上——如果对方是像他这样的人,那她会……
“爱上你,是的,我想我会爱上你。”受着某种追逐完美的情绪的驱使,颜姝即兴创作了这个浪漫的结局,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许酬英雄,嘿,就是这样,她也有这种传统的情结呵。
我会爱上你——
这短短的五个字,像五颗惊天的炸雷一般在向屹的耳旁炸天,他的身躯如同遭到电击,瞬间的惊耸之后,没了知觉。
“哎,你还好吧?”向屹陡然之间惨白了脸,让颜姝吃了一惊,呃,她吓到他了?她说的是假设性的话啊,这也兴被雷的?这也太不抗震了吧!等等,他该不会联想成她这是趁机向他示爱吧?噢,她滴神!又忘了入乡随俗谨言慎行了。
“喂——魂兮归来——”急恼地冲着他哇哇叫。
魂兮,未归。
那只好动粗了,颜姝嘿嘿一笑,甩手朝着向屹的额头就是一记鹅掌,只听啪的一下,向屹有福有寿的额头上便多了一块红印子,他惨白的脸立刻没那么惨白了,足以可见,做比说更有用。
向屹仍然说不出话……
“我说——不至于吧?我是说如果!如果!好不好?又不是真的要对你怎么样!”颜姝没脾气地摇着头,再幽幽地扫向屹一眼,“再说了,你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以你这么稳健的行事作风,你也不至于啥也不考虑就冲上场替人出头呀,有什么好后怕的?”
他不是后怕,他是后悔……彻骨的后悔,不可遏制的彻骨的锥心的后悔。
“哎呀,我投降,我收回刚才说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不好?”他还真是开不起玩笑,也太无趣了,要是换作向峻,肯定不一样,还是和向屹相处有意思得多!哎,向峻,她对他的好感似乎越来越多了,他今儿个还舍身救她,那她是否该以身相许?嗯哼——颜姝猛一激灵,头皮麻了……
“可能吗……可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向屹梦呓般地低语,他一开始便错了,如今更是错了又错,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他当作朋友相待,而向峻就不同了,她对他没有心结,并且,他刚刚又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过她,向峻的选择与他是多么的不同啊,她该是对他动心了吧,正如她方才所言……蟒玉,就算让他得到了蟒玉,他会开心么?会开心么?
才一回过神来,颜姝的头皮莫名地又一乍,向屹看她的眼神怎么这么怪异啊,好象她令他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他看起来似乎挺哀怨的,她也没有做什么呀,莫非是因为蟒玉?唉……“你真的没有生气吗?我利用二少爷,又害他受伤。”她问,带着试探的眼神。
“你利用他?”向屹满心一紧,说不清是忧还是喜。
“也不能说是利用啦,我是诚心请他帮助而已,可他因我而受伤却是事实。”颜姝微微眯着眼研究向屹的神情,“你……不会惩罚我吧?”言外之意,是不相信他会对此不予追究。
向屹蓦地一酸:“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颜姝厚道地笑了笑,没有吭气。
向屹看她一眼:“上次……我可曾怪责过你?”
“那是……”颜姝未往下说,毕竟那次逃亡未遂后,就算她病了,他亦不必卖这样的情面,“也对,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似乎跟每个人都能相处得好……”沉默了一会儿,向屹又道,神色幽幽,向峻自不必说,连那个叫军子什么的小厮,他都比不上,他曾亲眼见到她与那军子有说有笑的,“除了我。”
瞧向大少爷这话说的,颜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