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次日,主子也好,奴仆也罢,见面谈论的话题,绝大部分与前一天的盛会有关,桂院上上下下自然也不例外。
姚佳人自幼便生活在东京,是见过大世面见惯了热闹的,昨日庙会上所见所闻,能让她久久回味且难以释怀的东西,自然与别人不同。
让她刮目相看的,是一个人,一个丫头,一个她早就相当看不顺眼的卑贱的丫头,那个死丫头居然与大表哥拉拉扯扯,还厚颜无耻地与他同乘一辆车,简直是岂有此理荒诞之极!
“小姐,您消消气,先把这盅燕窝喝了吧!”小欢劝着主子,“那个丫头迟早是咱们这的人,还怕以后没有机会跟她算这笔帐吗?”
“哼,我才懒得跟她计较呢!未免太抬举她了!”姚佳人脸上挂着自己的高贵,和送给别人的鄙视。
“是,是,小欢说错了!小姐您呐,才不会跟那种臭丫头一般见识!不过呀,谁让您生得知书达理心地善良呢,见到不顾礼仪不分尊卑的人,总是想要去提点提点她,帮助帮助她,让她懂得自己的本分在哪,能学会做人。”小欢道。
“嗯,说得好!”姚佳人点头,然后又伸出手指点小欢的额头,口中笑骂,“坏丫头,你这是在骂我呢?”
“冤枉啊,小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骂小姐呀!”小欢笑着申辩。
“先吃燕窝。”姚佳人端起燕窝,冲小欢莞尔一笑,“吃完了我们再商量怎么对付那个丫头,我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知道知道我的厉害,嘿嘿!”
主仆俩便兴致勃勃留在房里,紧锣密鼓地策划开了。
等到在林氏院里用完午饭,顾不上回桂院午休,就不辞劳苦地直接来到杂院找颜姝。
“干嘛,我还得过几天才到桂院去呢。”颜姝正要去吃饭,这时被拦住感觉有些不爽。
“小姐说了,让你先过去熟悉熟悉环境。”小欢一马当先,上来同颜姝说话,姚佳人则站在不远处拿着架子。
“我要是不去呢?”颜姝不卑不亢地顶撞着。
“你敢违抗小姐的吩咐?”小欢声色俱厉。
“严格来说,我现在还是属于这里,我每天的日程是由这边安排的,表小姐要我熟悉环境也好,学习规矩也好,貌似得等到我正式加入桂院才行哦,我说得对吗,小欢姐?”颜姝晓之以理。
“你……”小欢无言以对,扭头向小姐求救。
于是,姚佳人仪态万方地过来,骄矜之中有几分得意,她早就料到这丫头不会乖乖就范,所以才不惜屈尊降贵亲自前来,这足以说明她多么料事如神,没人能逃得过她的掌心。
“颜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以为我是那种不讲道理,不知体恤下人的主子,你现在不想去桂院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可以澄清误会……毕竟,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相处,你说是吗?”姚佳人亲切地说道。
不得不说,姚佳人非常适合走亲民路线,如果颜姝这是第一次同她打交道,可能就吃了她这一套了,可是此刻,颜姝只想说:“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等我一下,让我吃过了饭再过去呀?整个下午我都很有时间哩,就是这会儿有些不得闲儿,可以么,表小姐?”
“你放肆!”小欢义愤地喝斥道。
“小欢,不得无礼。”姚佳人为大谋牺牲小我,她忍,她笑着忍,“你尽可慢慢去用餐,我和小欢在前面的凉亭等你。”
颜姝边走边看天,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那么,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有戏看喽。
非常从容地吃完饭,还多喝了一碗汤,这样的饱饭吃一顿少一顿了,非常时期,颜姝有着非常黄金的心态,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每一顿饭都当最后一顿吃,这样每天会更美好,每顿饭会吃得更香甜——其实,事实早已证明,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来得更快,如果她知道,那天她就不会洗澡了,留着那身尘土先过到明天再说。
眼下,留些耐心看那大小姐耍什么把戏吧。
“不是说要带我熟悉环境吗?要我熟悉的环境就是这里?没搞错吧?”颜姝何其有幸,竟然被带到了姚佳人的闺房,当然这地方她原来是来过的,只不过自从被姚佳人下榻了之后,它就身价倍增了嘛。
“你难道不喜欢在这里跟我聊聊天吗?”姚佳人皓腕一抬,“坐吧。”
“不敢,我还是站着好了。”颜姝笑容可掬,“站着同表小姐聊天,也是一样高兴。”
“颜子……”姚佳人忽然举起帕子拭泪。
小欢出去倒茶了,眼看姚佳人身边无人可劝慰她,颜姝只得临时代班:“表小姐节哀——”这话虽别扭,不过管用啊,话一说完,姚佳人就真的节哀了。
“那日,我不知你手上有伤,硬要你帮忙,还累你被大表哥怪责,真是对你不住!这些天,每每念及此事,我都十分难过,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希望能对你有所补偿,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姚佳人欣然含泪。
“能的!”颜姝大概知道姚佳人想玩什么了。
“真的吗?”姚佳人一时感动,竟移步过来执起颜姝的手,带她来到梳妆台前,伸手打开梳装盒,从里面挑了一支珠钗,递到颜姝手中,“这个送给你。”
“这个我不能要的,太贵重了……”颜姝缩手拒财,可望着珠钗的眼神都快滴出口水的样子。
“你要是不肯收,就是不肯原谅我……”姚佳人很急。
“收不收跟原不原谅是两码事嘛,再说了,好象也轮不到我原不原谅表小姐,你是主子嘛,做什么都是对的。”颜姝的手仍未完全与珠钗分开。
“你若是不收,我心不安……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很需要银子的,你把这个拿去或卖或当,多少总能帮你购置些衣物用品。”姚佳人将颜姝的手合上,握住珠钗。
“岂止是买衣服,帮我赎身都够了。”颜姝笑着把玩珠钗,“我把这个交给大少爷,他大概就放我走了,不过,你这样做相当于给我发遣散费了,不知道太太大少爷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你是在干涉他们的家事呢?”
姚佳人笑笑,有些尴尬的样子。
颜姝便嘻嘻一笑:“我开玩笑的啦!我怎么会出卖你,告诉他们是你给我的呢。”
“是呀,那就当作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了。”姚佳人面色一松,笑得更暖了。
“可是我不说,他们搞不好会认为我是偷来的哦!”颜姝忽然犹豫起来。
“怎么会呢?”姚佳人忙道,“不会的,不会有这种事的!”
“我说就一定会,要不要打赌,就赌这支钗……嗯,还是不要了,就赌学狗叫,好不好?”颜姝一时兴起,将珠钗插在发髻上,对镜自赏,口中缓缓地说道,“我只要拿着这支钗,前脚走出这桂院,后脚这桂院就得失窍了,丢的就是表小姐最心爱的珠钗。”
“你……这是什么意思?”姚佳人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
颜姝将钗拔下来,扔到梳妆台上,看了姚佳人一眼,转身便走。
“喂,你站住,把话说清楚!”姚佳人叫道,声音听起来已是怒了。
“这才像你嘛!”颜姝依她所言,微微而笑,“你这个计划本来是不错的,只不过呢,你太大手笔了,反而引人怀疑。若是你不用这珠钗,随便拿一锭银子,就能嫁祸到我啦,像我这样的人,身上有个几十文钱已经是传奇了,忽然有成锭的银子,说不是偷的也没人信哪!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就是你估计得没错,我很需要银子,我会见钱眼开,就算觉得有风险,也会愿意搏一搏——毕竟,你是表小姐,我怎么都不愿意一开始就把你朝龌蹉的方向想。”
这一番话直把姚佳人气得花枝欲颤,抓起桌上的珠钗摔到地上,尚不能解恨,还上去跺了一脚,可怜的珠钗立刻落得个钗珠分离。
“不会吧,你要不要做得这么过分啊?”颜姝有些沮丧,“我真是败给你了……你冤枉我是小偷不成,难道又想说我故意弄坏了你的珠钗?”
虽在盛怒之下,姚佳人心思亦转得极快,不觉唇边漾起一丝冷笑,颜姝的话倒是提醒她了。“哼,太太早就说了,你是一个胆大包天的野丫头,冲撞主子是你拿手的,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她说。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口说无凭,别人不一定相信的。你要不要还是再好好计划一下,弄个能玩死我的招,不要搞这种不痛痒的,又不会挨家法,也不会撵出去,最多跪跪佛堂,有什么意思嘛……”颜姝镇定地游说她。
“我不想玩死你呀,我要慢慢地跟你玩,跪佛堂是吧,挺好啊……”姚佳人媚笑,一颗芳心彻底舒坦了,“你说让你跪几天比较好呢,我这珠钗可值不少银子呢,而且还是姨母送给我的,唉,我看呀,你起码得跪个三五七日喽!”
事情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一不小心它就成了这个样子了,颜姝也别无它法,如果姚佳人说到做到,那她今晚就先去佛堂跪着了,反正迟早总是要去的,择日不如撞日,无所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