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虎仍旧呆呆地,脑里都是方才老人舞剑的情景。孟宪不耐烦了,拖着他的手直上台阶。两人从正厅穿过,刚走到前门,忽然听见外面哄闹。两人探头去看,只见门口两个衙役拿住了沈浪和赵明诚,正在那里凶神恶煞地喝问。孟宪把头一缩,小声对甘虎说:“不得了了!若是沈二和赵三被衙门里公人捉去,连桑洼村今年的县试资格都会取消哩!”
孟宪大约有些夸大其辞。但甘虎头脑尚未清醒,那里想得到许多。他听孟宪说得厉害,一着急就冲上前去。此时两个衙役正要把沈浪和赵明诚带走。甘虎往前头一拦,堵在路中间问:“为什么要抓人?我们都是乡下蒙童,来河阳县考县学的,并不是坏人。”
那两个衙役瞪了甘虎一眼,顺手也来抓他。一面抓,一面嘴里还骂道:“不知规矩的小猢狲!这里犯过重案,相公钧令使封皮来封了门的。你们几个乡下来的土豹子,就敢扯坏了封皮,进去游玩!”
这两个人身材粗壮,手真有蒲扇般大。甘虎虽说不怕他们,却担心事情闹大。这一路上,老保正反复叮嘱:大家都是到县里来赶考的,切忌不要犯事。小则自家功名无望,大则桑洼村整个蒙羞。他寻思着沈浪他们倘若真个被拿进了衙门里去,只怕连累得桑洼村众人今年都没指望了。
形势逼人,只好先下手为强。甘虎也不犹豫,径直抢进中宫,照左边衙役脸上就是一掌。只听得“啊也”一声,那衙役滚了十几个滚,撞入路边一间茶肆去了。右边衙役见这少年出手打翻了同伴,惊得一楞。他正要去抽腰间铁尺,早被甘虎抡起膀子顶在心窝里,疼得倒在地上直抽抽。
甘虎抓起沈浪和赵明诚,对孟宪喊一声:“快走!”,自己先一股风地跑了。只见他挟一个,扛一个,跑得比马还快。这一溜烟绝尘而去,却丢下满街人在那里发呆。
匆匆忙忙跑到下榻处,甘虎坐定了,慢慢地回想今天的事情。不知怎的,他一想到老人舞剑的姿态,心中就是一阵热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要那把剑,”他自言自语地说。初时声音还轻,后来反复地念,越念越想要。那剑仿佛远远地在对自己招手,如崖上鲜花,只等采摘。有念及此,甘虎浑身一阵燥热,恨不能立刻就把那柄剑夺在手里。
要寻得那柄剑的下落,必先弄清楚今天老人舞剑的园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衙役既然在门上贴封条,想必有个原因在里头。他寻思最便捷的方法,无过于直接去问沈浪。衙役既然抓他们,必有说道。只要问明白了,查起来也不难。
想到就做,甘虎一刻也等不及,立刻跳起来去找沈浪。他闯到沈浪房间,看他正在喝茶定惊。甘虎也不客套,劈头便问:“沈二郎,那两衙役为什么要抓你?”
沈浪听了,苦着脸说:“甘哥儿,这回事情有点大了——你可知道那是谁的房子?”
“谁的?”
沈浪仿佛天生是个说书的。甘虎脖子伸长了等着他揭破谜底,他却偏偏不说是谁的房子,反把话绕了十万里一个圈子说:“此事说来话长。你在后园子里发呆的工夫,我听见外面有人语车声,就带着孟小哥和赵三出去看。本以为是座凶宅,没想到外头就是大路。买枣糕的声音隔着墙都听得见。孟小哥说要回去叫你,自己走开了。我和赵三推门出去,见门外热热闹闹的大街,正在高兴。忽然两个公人过来,夹脖子就把我俩拿住。我问他们到底犯了哪条王法,他们说,这里是死过人的地方,官府使封皮封了门的。我们捣坏了封皮,若不赔钱,就要捉去衙门里打板子。正在争执,甘哥儿你便来了……”
甘虎心中一阵焦躁,直愣愣地道:“沈哥儿,你说话怎么絮絮叨叨的,简洁明了一点成不成?什么叫死过人的地方?到底谁死了?”
沈浪不答,反而问道:“甘哥儿,你还记得四五年前,村东头猎户孟大叔家那桩灭门案么?”
甘虎一听,就想起自家老爸惨死的事情来。他心情忽然极差,喝道:“恁地不爽快!要说便说,学什么村头那说书的老头,在那里缠夹不清!”
沈浪见甘虎把拳头捏得铁紧,知道他急起来揍人没个轻重,也不敢卖关子了,老老实实地说道:“死的就是那年县里下来追缉孟家灭门大案的步军都头——那俩衙役是如此说的。”
甘虎一凛,连忙追问:“怎么死的?”
沈浪只把头来摇,摇得拨浪鼓一般:“这个我却不知道了。且放我歇一歇罢。今日吃了这一吓,游玩的兴致都没了……”
甘虎见再问也问不出名堂来,只好丢了沈浪,自己出去打听。他是个呆胆大,竟然悄悄地折回方才跟衙役厮打的地方。只见那破败之家门外围了一堆人,中间有个闲汉白沫乱喷,在那里口若悬河地讲故事。他听了一回,正好是讲步军都头灭门的事情,就竖起耳朵来听。
“……那桑洼村人人都知道,姓孟的猎户不合一时贪心,捡了那把邪门的剑回来,结果搞得儿子发疯,全家灭门。真是邪剑啊!可惜那都头却有如猪油蒙了心,胆大得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竟然想偷瞒了那剑!他问桑洼村人取了那口邪剑,只说是拿回县里做证物。到了县里,却又不与相公说明,竟然自己偷偷地藏在家里。那年寡妇巷里请了几个大和尚做法事,大家可还记得?那步军都头对外推说是替全家祈福,其实就是来镇压那口剑的!”
正说得大家都把耳朵竖起来,闲汉却住了口,左右顾盼着说道:“说了这许久,喉咙里都冒烟了。各位,若想知道那口剑后来如何,且打赏小的几个铜钱,也好买碗水酒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