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婠第二次见到长孙皇后。
第一次见面,长孙皇后的雍容优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容颜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浑身上下的气度和包容,却让她深深地理解到,风华绝代是什么意思。然而今天,苏婠看到的却是形销骨立的她。
脸白如纸,即使不用手指触摸,也能感受到那单薄的皮肤下孱弱的精神。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衬得颧骨尖耸,几乎要刺破肌肤。她双眼专注地看着正小心翼翼喂她喝药的晋阳公主,嘴角微微扬起。这一点点笑容,为她增加了一点神采,却犹如日薄西山,最后一刻的霞光。
房内四个大人,没有一个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晋阳公主。这一刻的默契,都是感动。
兕子终于喂完了药,用小手绢替长孙皇后擦了擦嘴角,嘴唇专注地抿着,手上小心翼翼,深怕按重了会让她痛似的。
直到将碗放下,她才松了口气,小小的额头上都微微见汗了。
“母后,苦吗?”
长孙皇后摇头道:“往常总觉得苦,今天是兕子喂的,竟然一丝苦味都没有。”
兕子开心地笑起来,像春天里绽放的小白花。
她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对鄱阳躬身道:“鄱阳姐姐好。”然后用那双墨玉明星一般的眼睛看着苏婠。
“这是苏婠姐姐。”鄱阳道。
兕子点点头,又对苏婠笑道:“苏婠姐姐好。”她是公主,苏婠是平民,按理是不用给她问好的,不过这个小公主从小就被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带在身边,接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在她身上,完全继承了长孙皇后善良高贵的品德。因为苏婠是比她大的长辈,所以她一定要问一声姐姐好。
这是礼貌。
苏婠很奇怪地想到了那个变态的太子李承乾,还有温润如玉的晋王李治。一样的父母,怎么子女的差别会这么大。
兕子这时候已经转身走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将她的小身体揽进自己两腿间,轻轻地搂住。她就窝在父亲的怀里,用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房里的众人,小小的脸蛋显得极为恬静可爱。
长孙皇后先对鄱阳笑道:“今天怎么没出去疯?”
鄱阳略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哪有疯。娘娘若是怕我乱来,就赶快好起来,这宫里除了你,可没人管得了我。”
长孙皇后一笑,扭头看了一眼李世民,道:“皇上在这,他也管不了你?”
鄱阳闭着嘴,挑挑眉。
李世民瞥她一眼,淡淡道:“疯丫头一个,我可懒得管,还是你操劳些吧。”
长孙皇后微笑着,不置可否。
苏婠听的心里发酸,一个丈夫,一个跟亲闺女差不多的养女,虽然是说笑,却都包含着健康的祝愿。
这时候长孙皇后把目光移到了苏婠脸上。
“在宫里还住的习惯吗?”
苏婠收起那点伤感,笑着答道:“太妃娘娘对我极好,鄱阳也经常来看我,皇后娘娘把这内宫治理得这么好,怎么会不习惯呢。”
她回答得体,李世民不由多看她一眼。
长孙皇后一定也是开心的,不过她能保持此刻的精神已经有些勉强了,就算是一个微笑,也要耗费她不少力气,因此只能轻轻眨了下眼睛。
“我听说,你们俩都喜欢往立勋殿跑?”
苏婠心内暗惊,偷偷撩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一眼,发现长孙皇后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眼里倒还有些兴味,知道对方并不是追究。
这话她回答不太合适,好在鄱阳很自觉地接过了话头。
“一定是有人在娘娘耳边嚼舌根。”鄱阳撅着嘴。
长孙皇后抿嘴一乐。
李世民懒洋洋道:“你那点子心思,全太极宫谁不知道?还当是秘密不成!”
这事情反正鄱阳已经多次被调笑过,锻炼出来了,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脸都不带一丝红的。
“那有什么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能说我不是?”
李世民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李家是马上打天下,都是英武儿女,还是干干脆脆爽气。”
大唐江山,一多半是他打下来的,如今又是皇帝,说话自然豪气。
鄱阳立刻得意地笑起来。
也就只有她,身为外姓,还能被李世民当做是同宗同姓一家人一般看待。
长孙皇后咳了一声,道:“她这疯劲,迟早得有人收拾。我看还是婠娘这样的好,文文静静的,才讨男人喜欢。”
苏婠也是个自来熟,被她叫一声婠娘,又觉距离拉近不少,身上骨头都轻了二两。说鄱阳神经大条,她也没比人家细多少,咧嘴一笑就说道:“娘娘说的是,您就是文文静静,所以皇上才喜欢您一辈子呢。”
“咳咳”,鄱阳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脸上也难得地飞起一丝红晕,连靠在父亲怀里的晋阳公主兕子也捂嘴偷笑起来。
用手指点了点苏婠,李世民大笑道:“这小娘胆子不小。”又转头对长孙皇后道,“你看走眼了,她是表面文静,其实跟鄱阳差不离。”
长孙皇后瞟他一眼笑道:“你们李家男人,不就喜欢这样儿的?”
苏婠听的暗暗咋舌,一句话引发人家夫妻恩爱了。她低着头偷偷地挤眉弄眼,瞥见旁边鄱阳冲她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
长孙皇后又咳嗽起来,小公主兕子立刻从李世民怀里窜出去,敏捷地爬上床,替她捶背顺气。这次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长孙皇后连眼眶都红了,
苏婠知道这是精神不济了,忙扯了一把鄱阳,两人双双告退。
李世民正坐在床头搂住长孙皇后的上半身,没留她们,摆摆手就算回应了。
叹息着出了立政殿,苏婠莫名地心情有些雀跃,连鄱阳都看出来了,问道:“想什么美事儿呢?”
苏婠嘿嘿一笑不做声。让她高兴的是长孙皇后那句话,“你们李家男人不就喜欢这样儿的”。李宽也是李家男人啊,这话可有些意思。
鄱阳翻个白眼,只当她发疯。
两人正走到一处花树下,迎面过来一个男人,正是高扬。
双方互相打了招呼,高扬就看着鄱阳嘿嘿直乐。
“我脸上长花了?你笑的什么?”
高扬摇头晃脑道:“花倒是没长。我这里有人让我代向你问声好。”
“谁?”
“我姐姐。”
鄱阳一蹙眉:“你姐姐是哪位,不认识……啊!”她眼睛一张,嘴巴大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高扬笑得像只偷了鸡的黄鼠狼,苏婠也猛然想起来了。
他姐姐,不就是让鄱阳大大地闹了笑话的那位,与现代小三同名的,高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