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是一个废镇。
平整的石板路反射着冷清的月光,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大风刮过来,带着潮汐浓浓的腥臭味道,把几扇即将要掉下的木窗刮得啪啪作响。
风过处,积尘飞扬,呛得林以真直咳,把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好冷呀。”林以真用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简直是下雪天一样冷。”
忽然,一片小小的晶亮飘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以真的手上,转眼消失无踪。一片又一片,随着风轻轻地飞旋着。这晶亮飞扬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林以真简直看得目瞪口呆。
雪?难道是雪吗?以真把手掌张开,一小片轻盈地落在以真的手掌心上,带着一点轻轻的凉意,六片精巧的花瓣带着晶莹剔透的美,转眼,这美就没入了以真的手掌心,只有小小一点湿,但很快,这湿就不见了。哦,是雪。
这雪下得越来越大,把那破旧的老屋,把这清冷的石板路给遮盖地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好大的雪,好冷,如果有亲嬷嬷的姜汁糖就好了。”思绪是不由人控制的,心念一下就跳到了姜汁糖。
香气渐渐地飘过来了。辣辣的,甜甜的,又暖又香。
前头亮起一点光。
以真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前面是一个转弯处。
以真紧走几步,脚下的雪地走起来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那冷透过以真的鞋子传递过来,同时还有又松又软的脚感。
转弯处,竟然露天有个灶台,灶火红红的,锅灶里盖着大大的锅盖,有白色的烟雾从细缝处钻出来,升腾起来、弥漫成一大片。那香甜的姜味就来自那里,隔得远远的,以真看见一个背影。
“亲嬷嬷。”一时间,林以真忍不住要拔腿飞奔而去,但硬是生生忍住了脚步。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思绪的触角:“如果子萧在,那该多好。”
果真,子萧出现了。
可以真呢?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走近了,走近了,仿佛都能看清爱人微微颦蹙的眉毛,那笑起来深深的笑纹,那走路微微摇摆的步态……可为什么以真的心里没有欣喜,却是那悲伤,重重地袭击了以真的心。
以真看着子萧慢慢地走近,带着一丝一成不变的微笑。
看着爱人走近,以真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迎向子萧,可子萧却不曾改变自己的速度,依旧那么直直地撞了过来,眼看要撞个满怀。
却不料,却撞了一个空。
子萧仿佛是个虚无,以真穿透了子萧。
那边,姜的香味依然袅袅升起!
可以真已经没有眼泪,她木然地转过身来,望着子萧的背影渐渐消散。
“咯咯咯。”背后忽然传来小姑娘银铃似的笑声,小姑娘一下从虚无里蹦到了以真的面前。笑容童稚可爱
随着小姑娘的笑声,一切幻影都烟消云散。
她一边笑,一边手中玩弄着,不知不觉中,手中出现一片大雪花,硕大无比,而且这雪花渐渐地变大,变成一朵栀子花般大小,变成一把扇子大小,最后却又在一瞬间凋零。
小姑娘兴致勃勃地问:“姐姐,好玩吗?”
林以真看着她,木然地点点头,说:“好玩。”听到以真的话,小姑娘可高兴了,连蹦带跳地蹦达过来,把小手悄悄地牵住了以真的手,好冰的手哦。
以真忍不住退缩了一下,但小姑娘丝毫不为意,继续用力的抓住以真的手:“走,姐姐,我带你到处逛逛。”
也许,到这个时候,即使发愁害怕也都是枉然。
以真不由得笑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另外一只手伸进衣袋子里掏呀逃,终于掏出一块巧克力,那是为低血糖而放在口袋里留做预防的。
以真把巧克力递给小姑娘,“给你。”
小姑娘一看以真递过来的东西,一愣,问:“这是什么?”
以真笑着说:“不是说要给你买糖吗?这是糖呀。”
小姑娘接过巧克力,撕去包装,掰下一片,放在嘴巴里,开心地说:“好甜,好甜,姐姐真好。”
以真看着她如花的笑脸,这明明只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呀。
小姑娘高兴地拉住以真的手,一蹦三跳,连声说:“姐姐的糖真好吃,下次还给买。不过,姐姐可真不会捉迷藏。”
以真一听小姑娘提到捉迷藏,心里可真悔恨呀:“如果不一时淘气,也许现在正好好地和子萧在一起呢。”以真不由黯然失色,说道:“姐姐很少很少或者说没有玩过捉迷藏。”是呀,在童年的记忆里,母亲脸总是很苍白,总是反复说:“以真乖,不玩捉迷藏。”平常时候总是把以真盯得很紧。看来,母亲的话是对的,是不应该玩这个游戏呀。
可小姑娘听了以真的话,却郑重地停下了脚步,看着以真的脸认真地说:“哦,姐姐还是爱玩捉迷藏的。”末了,没头没脑地说:“很早以前就是,下次,我带姐姐去看看。”
以真不明白她的话,想了又想,还是搞不清楚。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以真笑起来故意试探她:“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的爸爸妈妈呢?在哪呀?”
以真走了几步,却发觉小姑娘没跟上来,回头一看,糟了,本来好好的小姑娘,所有的头发眉毛眼睛都耷拉下来,犹如一棵生机勃勃的植物一下子遭遇严霜打击一般,整个人都委顿了下来。
以真赶紧跑回去,想要拉小姑娘起来,却诧异地发现自己拉上来的是稀稀拉拉的胶汁状的液体,只是这液体具有小姑娘的形态。
一小朵风在地上飞快地旋转着,卷了起来,渐渐变成了龙卷风,把所有一切都卷在其中,以真都快站不住脚了。
以真在大风中,眼睛一闭:“呀,我要死了。”耳边回荡起一个凄惨的叫声,充满着无比的仇恨:“别和我提爸爸妈妈,我恨你们!”
“别和我提爸爸妈妈,我恨你们!”伴随这叫声的,是一张扭曲可怕的脸。
小姑娘终于变成胶质状粘稠的液体,四处流溢,所到之处,都被腐蚀,被融化,都被成胶状的浓稠液体,这液体慢慢向以真站立之处蔓延,蔓延。
液体终于流到以真的脚下,那暗黑色的液体忽然向上扬起,出现小姑娘一张悲哀的脸,空气中飘荡着一个悲伤的声音:“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液体仿佛象一张大口,在最后一刻吞噬了以真。
刹那间,以真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