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虽凉,崔武却睡了个好觉。梦中,刑戈跪在他的脚下,痛哭流涕地求饶,崔小爷狠狠踩了他几脚,仁慈地放过他。
然后,崔武听见有人在念他的大作。
“宗学,国之根本,举人才而报家国,万不可忽视。然今有宗正刘氏,懒怠之极,视国之根本于无物,其罪有十……”
那人念得抑扬顿挫,每念刘宗正的一宗罪,必有人大声叫好。听在崔武的耳朵里,他不禁飘飘然。
这事他可是谁都没说,连老舅王立新都没透露过只言片语,一篇文章全是他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容渊容先生不是对刑戈的文采大为赞叹吗?看看,比文采他崔武也不差!
可惜了,这篇文只能是刑戈作的,否则他要陷害刑戈的目的就白费了。
崔武还有些迷糊,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眼前不停地晃动着黑影,而且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崔武想翻身继续睡懒觉也不行,只好睁开了眼睛。
“嘿,这小子醒了!”说话的那人语调中带着一点敬佩和一点幸灾乐祸。
白晃晃的日光照在崔武的眼中,他用力闭了闭眼,待适应过来后,看到那个一脸怪异笑容的学生朝他竖起大拇指。那人脸上的笑意充满着不可捉摸的含义,看崔武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令人佩服的英雄即将踏入刑场。
“有骨气!好文章!”
很快,走过来一人,重重地拍了拍崔武的肩膀。随后,他怪笑着又说了六个字。
“你完了。祝好运。”
顿时,崔武好像是在大冷天睡觉时被人一桶冰水浇在身上,所有的困意转瞬消失无踪。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忘了什么——昨晚刚完成杰作,有人把他打晕了!
“我在哪里?”崔武感觉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猛地跳起身。看到青色的宗学大门时,崔武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颜色,爆发出堪比女人的尖叫声,“啊!谁做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哎,这小子怎么了?”
“别谦虚了,不是你还能是谁?瞧瞧,笔和墨还在你手里呢……”
一句话提醒了崔武,他低头一看,立即魂飞天外。昨晚用来陷害刑戈的笔墨,不正被他拿在手中?最让崔武惊惧的是,他的手上全是黑色的墨汁,证据确凿,说不是他做的,谁会相信?
“不是我,不是我……”崔武打了个寒颤,拼命地在衣服上擦手,试图擦掉墨水。可他越擦,身上的墨渍则越多,反而越加肮脏。
他的心,也更为发寒。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只要宗正回到宗学时看到那篇文章,刑戈根本脱不了嫌疑,怎么会……
要知道,为了这篇文章,他从老舅王立新那里旁敲侧击,花了无数时间才弄出宗正的十宗罪。能掌握了如此多刘宗正黑材料的人,只有宗学的老师,看似谁都能从老师口中套出来,但毫无疑问很看好刑戈的容渊和罗庭,尤其是从口不择言的罗庭口中最有可能得到。届时,宗学上下十之八九会怀疑到刑戈身上。
然则,那个人绝不该是他崔武!尽管他老舅也是宗学的老师,可他的嫌疑远远比不上刑戈!
按照他的计划,文章中的映射足以让刑戈翻不了身,就此赶出宗学!刑戈回到大石村后,刑家将任由崔家搓圆搓扁!
简单而堪称完美的计划,将被赶出宗学的人却掉转过来。
也正因为幻想过无数次刑戈中招的后果,崔武才无比清楚中招的人换成是自己,会落到什么田地。
他完了!
纵使满肚子坏水,崔武说到底也就十二岁不到。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除了惊慌,还是惊慌。他的恶霸老爹没教过他现在该怎么做,一时之间居然站在原地,只晓得拼命擦掉墨水。
“怎么回事?别堵着门,散开,该念书的去念书,该练武的去练武,都散开,别挡着宗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外围,响起对崔武而言无异于天籁的声音。他老舅王立新推开人群挤了进来,正气凛然的命令,在看到外甥的狼狈和墙上的文章时,如同硬塞了一枚蛋的鸭子,顿时没了声响。
“舅,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崔武哀嚎着扑过去,紧紧抱住王立新的大腿,“你给我做主,不是我干的!”
王立新脑袋轰一声响,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他猛然想起前段时间崔武经常打听宗正的事,哪里还会相信崔武的辩解?原本他是来迎接宗正回到宗学,顺便拍拍宗正的马屁,这下子全没了主意。
宗正回来之时,当众让宗正难堪……他王立新何德何能,莫说崔武,兴许连他自己也保不住。
“擦了!”王立新浑身一抖,指着墙上的文章尖声叫道,“你你你,还有你,立刻给我擦了!”
来不及了!
就在王立新大叫之时,一个学生跑进门来,大声宣布道:“宗正回来了!”
堵在门前的几十个学生轰然炸响,方才的局势变得太快,他们还在想那个“英雄”学弟怎么突然打死不认是他做的,老师又出现了;转眼间,透过大门,已经能够望见远处走来一主一仆,所有人都变得无所适从。
王立新好歹是老师,说的话有些分量。几个学生听到他的命令,想也不想就上前擦墙上的文章。很快,他们发现墙上的字根本擦不掉,因为崔武也想到了这一层,用的是不比油漆好擦的特殊墨水。
“嘿嘿,什么叫自作自受,老子现在算是见识到了。”人群中,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说话声,那是被崔武背叛的张宏山。在他旁边,还有个神色怯懦的小胖子,正是曾被崔武出卖、后来又把崔武给卖了的庞安。
张宏山的声音不大,周围又乱糟糟的,除了庞安外没人听见。但崔武似有察觉,呆滞的目光直接扫过去,看见一张依旧有些苍白的脸。霎时,崔武的眼亮了起来。
“舅舅,是他写的!是刑戈写的,就是他写的,整个宗学,就他有本事写出来!而且他跟我有仇,所以他故意陷害我!”
见众人看过来,刑戈摊开双手,不屑道:“下次污蔑别人,先弄清楚状况。至少,你要确定一下在场除了你,还有谁的手上有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