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十八年三月初七,我进宫采选的日子。当今天子宇文子轩于其十五岁登基为帝,顺庄皇后罗亦瑶在皇帝登基三年之后死于顽疾,不治而逝。今年皇帝已二十五岁,未再立后。此皆为我在进宫前所知之事。
采选分为三批在御花园内阅选,皇帝每天阅看一批,我于第三批之列。
秀女皆居于翠恩宫,其一宫之主为锦生殿之柔妃娘娘刘静兰,听闻她一直荣宠于身。我与十二名秀女同住于昭兰堂,其余的十五名秀女住在茗福轩。经过层层选拔的二十八秀女皆是相貌出众,颇富才情或其亲在朝为官权胜者。掌事姑姑环笙年二十七,一直深得太后所喜,侍奉于太后左右。她召我们集于后花园。
初到后花园,放眼望去,姝女伴于花间,或谈笑,或沉思,或赏花,直道人比花更娇。此时,一女子坐于石凳之上,悠闲自若,神似得意,身着浅蓝白蝶穿花裙,进缕缀于腰间,若隐若现,肤色胜雪,腮颊微红,甚是动人。
待我走进,只闻她道:“吾之舅父为当朝御史大夫,何等身份尔等皆知。才闻你爹仅为苏州一小县县令,有何资格与我共论?”说罢斜睨了一眼坐于其旁之女子。
话一出,所闻之人皆变色,如此傲慢,轻视于他人,不知收敛,恐是对她有害无益。御史大夫的侄女?那想必她便是林燕琴了。再看受林燕琴之辱的女子,她粉嫩的脸上微微泛红,眼角隐似见泪意,朱唇紧抿,转而轻笑道:“燕琴姐姐说的极是,家父虽为一小县令,但家父为百姓之父母官,姐姐之舅父于朝为官,林大人为林修容娘娘之父,却不是姐姐的父亲,难道姐姐的舅父可拿来当爹用么?怕是林修容娘娘不依呢。”众人皆笑,面露不屑之色。
“你这一声‘姐姐’我可不敢当。”林燕琴自知理亏便不再说下去。
我上前坐于那女子旁边,她肌肤微斗,合中身材,与人说笑间,不禁让人想道“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项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句话来形容她甚是恰当。
她似是察觉我在看她,会过头来与我对视,我自知不好意思便向她微微一笑,她亦向我回笑道:“姑娘好生漂亮。”
“多谢姑娘夸奖,我哪及姑娘,不止相貌姣好,亦伶牙俐齿呢。”我真真觉得此女端惠隐忍,心下便决定了解一番。
“不知姑娘为哪家千金,可愿告知芳名?”我见她如此相问,便答道:“我乃户部侍郎之女,董梅萼,姑娘呢?”
她面上一滞,不好意思道:“原来是董家三小姐,我乃佟佳音,家父乃苏州县官。”
我拉住她的手道:“佳音姐姐无需挂心,我们进宫惟有一目的——侍奉皇上。不在乎身家。”
她释然一笑:“我原想宫中之人皆重势力,不料妹妹乃清雅之人。”
“什么清雅之人?董家涉嫌贪污之名,你俩自然是惜惜相怜呢!”林燕琴冷笑道。
“自古以来六宫不得干政,你一介区区秀女岂能妄议前朝之事!”寻声望去,只见环笙姑姑站于林燕琴之后,她接着道:“既然姑娘有这样的闲心言人恶语,那么今晚就别吃饭了吧。”
林燕琴敢怒不敢言,憋了一脸怒火,样子甚是滑稽可笑。
环笙姑姑转而沉声对众人训道:“你们听好了,现在还未开始真正阅选,只有被留牌子之后才是主子。不善之言勿说,不敬之事勿听,只要安分守己,大家都会平安无事。”接下来,她吩咐了明日阅选之事便离开了。
众人回屋之后,我于房内休息,忽见外面下起了雨,心中怅然,吟道:“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妹妹为何愁呢?”我侧身去看,原来是佳音。
“没什么,只不过看到此景颇有些伤感罢了,”我淡笑,“姐姐来妹妹这里作甚?花惜、花怜,佳音姐姐来了怎的也不通报一声?”
花惜蹙眉嗔怪道:“是佟姑娘不让的,她说要吓吓小姐呢。”
花怜掩嘴偷笑:“可是没吓到小姐,倒被责怪了呢。”
“丫头片子好不调皮!”佳音打趣说道,“见妹妹愁绪缠身,便不忍吓了。”
于是与佳音说笑至深夜,待她走之后,雨已停,月色如银,便决定独身去院中赏景。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我行于石阶之上,忽闻道旁林间有人吟诗,不知是谁同我有这般闲情出门观月。寻声找去,见一女子坐于庭院之中,月色之下,身披银辉,瑰姿艳逸,仪静体闲,鼻腻鹅脂,身着白色撒花裙,其发髻之上金丝翡翠熠熠生辉,恍若神仙妃子。
我亦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她惊喜地回过头来看我:“姑娘好才华,依兰所幸能遇。”
我走过去同她坐在一起,笑道:“姑娘之才也不亚于我呢,原以为今晚之行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惟独我一人,却不料竟有姑娘在此。我是董梅萼,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叫我萼儿吧。”心中欣喜不已,虽同为秀女,宫掖之中难觅知音,不知为何,此人总给我一种温柔可亲之感。
“我乃杨依兰,今年十六岁,不知萼儿多少岁?”
“萼儿今年十五呢。”杨依兰轻拍我的手道:“我叫你妹妹可好?”
我道:“可怜三月初七夜,露似珍珠月似弓。遇此知己心满怀,我怎忍心拒她去?”
依兰大笑道:“才见你颇富才华,温文淑娴,这下你又戏弄姐姐来了,”她心下疑惑道,“宫掖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怎可如此放心?”
“相逢何必曾相识?妹妹自是相信缘分一说。若姐姐日后与我断绝,我亦不悔。”
自后于她谈话,她却不慎小心失言说出“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燕子楼空,君已不再”此等话来。她不像是那种毛躁之人,反之我瞧她小心谨慎,心念旁人,何等大罪,她似乎是想试探我,不觉心寒。但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难以轻信于人呢?
今日一早,第一批秀女便去阅选了,中午归来时,已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只闻房外一女子说话甚是大声:“欣然姐姐恭喜了,日后能可同妹妹我于宫中相伴呢。”
“我也恭喜清言妹妹了。”一个稍为温婉的声音答道。
我看了花惜、花怜一眼,她们心下会意便出去了。不久,回来之后,花怜道:“小姐,奴婢去打探了一下。刚才说话的女子一名叫傅欣然,另一名为陶清言,皆为今日被留牌子的秀女。”
“同被留牌子的还有一名叫任春夕的姑娘。”花惜将脑袋撑在桌上,笑道:那位叫陶清言的姑娘可真是不辱‘清言’之名,还粗着嗓子在门外乱叫,好不知礼数!”
我和花怜大笑,随即又恢复了脸色,正言道:“此话不能拿出去乱说,小心闪了舌头。”
第二日被留牌子的有周碧彤、林燕琴及佳音姐姐。
午后于御花园中遇见了环笙姑姑。“环笙姑姑安好。”我向她拜了一拜,她受宠若惊,忙来扶我:“姑娘可折杀奴婢了。”
我笑着拉起她的手说道:“姑姑乃太后身边之人。如何担当不起呢?”说罢将腕上的玉镯子套于她的手上,她笑了一笑说:“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劳烦姑姑将宫中现下之势讲与我听可好?”我搀住她,坐于石凳之上。
她缓缓道来:“宫中自顺庄皇后驾鹤西去,贤妃娘娘独掌六宫大权,宁妃娘娘协理六宫,更有长久以来盛宠不衰者柔妃娘娘和惠昭仪娘娘,宫中当前只有一位皇子宇文书实为贤妃娘娘所生,今年十岁;两位公主,惠昭仪娘娘之女宇文书雪荣昌公主,年九岁,梁淑媛之女宇文书澜,年七岁。”
“多谢而环笙姑姑告知,小女初来,若得以留于宫中,还望姑姑抬爱,多加关照。”我语气恭敬地说道。
次日,我早早坐于镜前,起画远黛,弄妆梳洗,珊瑚象牙簪插于发髻之上,香腮粉艳明,美目秋水盈,柳样纤柔花样轻,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碧色抹胸,身着淡绿色轻罗碎褶裙。我随另八位秀女至御花园内,因有九人,所以排成三排三列,御前公公唤名上前。
“江城刺史之女,阮云,年方十五。”
“泸州太守之女,杨依兰,年方十六。”
......
“户部侍郎之女,董梅萼,年方十五。”
听见念及我的名字,上前走了两步,半屈双膝拜道:“臣女董梅萼拜见皇上,愿皇上龙体安康,福可及天。”
“嗯,平身。”一个沉稳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于耳边响起,我将头低埋,只是看着地上,心中悲言难吐:龙座上这个素未谋面、从未了解过的男子便是我以后的夫君,并且以后还得靠取悦于他来助我董氏一门复起,心中忐忑不安,紧张不已。
“听闻你的声音甚是温婉可人,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我缓缓地抬起头,面带得体之笑,与他对视。眼前的男子发嵌金龙吐珠紫玉冠,衣着明黄龙袍,衣冠楚楚,意气轩昂,貌若潘安,眼神深邃凛然,使人望之敬畏。
他突然笑了,看似对我充满兴趣:“你还是第一个敢于与朕对视之人。梅萼?有何寓意么?”
我微翘下巴,得意一笑:“自是当然,臣女之名取之于唐代崔道融所赋《梅花》一诗,‘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你曾读过何书?”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回皇上,臣女曾细读《女诫》,粗阅四书五经,其外之书稍有接触。”
“哦?朕日后定与你共论诗文。”说完,他看了李公公一眼,李公公马上会意,大唤道:“户部侍郎之女董梅萼,留!”
大家看了之后给桃子砸票吧,鼓励鼓励桃子,若喜欢的话就收藏下来,方便更新的时候看,谢谢大家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