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岁岁长相见
天才刚刚亮了一点，初青就已经出现在了鸽院练功房里，而在青楼楚馆这种做夜晚生意的地方，但凡是要摸黑早起的人，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就比如，此刻她面前那俩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看着也不过就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且少年本就是多眠的时候，这般早的时刻，俩人难免睡眼迷蒙。
初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稍稍看了一会儿，见她们一直是一副哈欠连天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她静看半晌也不说话，只是最后微微侧头给侍奉在一旁的小郭略微示意的点了点头。
小郭了然，捏紧手中早已备好的长鞭冲那两个正在边打瞌睡边压腿练功的女孩子抽了过去。
小郭她本就是山中猎户出身，有的是一身的蛮力，只是家中贫瘠子女过多，父母给养不起才将她卖入点香楼中，还好她长相不佳且当初卖价廉薄，主事的张妈妈才将她安排在楼中做了粗使的丫头，能保全自身的同时还不挨饿，有这般的好事下她对点香楼是心存感激的，因此她除了平日里繁重的杂活之外，还大包大揽了楼中充当“逼良为娼”恶奴的“光辉形象”。
一声响亮的鞭响，疼痛使迷糊中的两个小姑娘本能的张大嘴正准备惊叫之际，抬头注目到一旁椅子上的初青正静静的看着她们，瞬间醒悟之时，俩人这才想起来，这儿已经不是自己的家，而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
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个小姑娘吓得不轻，面对初青虽深有不服，但她身边有小郭马鞭在手，俩人再是硬气也终不过还是年纪太轻。
初青看着她们，语气不变，依旧还是方才开始练功时的好言好语。
“是我给二位姑娘假象了，你们如今沦落至此还能有人伺候着梳洗，想得是不是身处这里除了名声不好听外，其实与败落的家中也相差无几，而且还能顿顿吃上饱饭，是不是？”
心中所想被人一语道破，两个小姑娘更加不敢答话，初青点头示意，小郭手中的鞭子随之又落下，重重的抽在二人背上。
马鞭之下，疼痛随之而来，毕竟还是年纪太小，瞬间的待遇落差使得两个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初青慢慢垂下眼睛，面色不为所动，冷冷淡淡的说道：“楼中给你们好吃好喝，还派了一个丫头近旁伺候着，无非是冲着你们将来能挣钱的样貌和这天生跳舞的好身段”，说着，初青弯下腰，伸手捏起其中一个小姑娘的下巴，看着她白白净净的脸上早已是哭的泪花连连，她冷声问道：“你们以为这是个什么地方？”
放开手中的小姑娘，初青整理了一下自己靛青色的衣袖，缓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她们身后，扶上两人因为她突然放在她们肩上冰凉的手掌，她凑到两人耳边，冷冰冰的声音对她们点破现实：“倘若你们此刻突然失去了这些，往后在这点香楼中，漫漫人生，又该如何消磨岁月？”
离开她们的肩膀，初青有些困倦的坐回到椅子上，声音恹恹般说道：“今天就算了吧，你们心中怨愤太多，不适合我的‘云腾’，小郭，”她叫了一声那个执鞭的女子，吩咐她道：“领她们回去吧，这几日派人看紧些，另外跟张妈妈知会一声把这二位周家小姐的丫头撤掉去，再者她们今日连基本功也没有练，今天的饭就让厨房不用做她们的了，等晚上红灯高挂之时你带她们到前面去长长见识。”
小郭一一记下，点头应道。
这两个因家道中落被家人卖进点香楼的周家小姐此刻吓得连头也不敢抬，仿佛眼前坐着的那个破了相的女人就是一个吃人怪物。
吃人的怪物。
初青无奈般叹息一声，手中自然而然的轻轻梳理着衣裙中的褶皱，稍稍静默一刻才跟她们说道：“晚上看仔细些，待明日你们便告诉我，在这点香楼中，你们的后半辈子是打算怎么来过？”
该说的说完，初青率先站起来，出了门慢腾腾往自己的小院走去，踏着脚下的落叶，感慨着一场秋雨一场寒，初青闭上眼睛，紧握双手感受着微风中骤起的寒意，即便此刻脑中凌乱一片，但她脚下所走方向却是分毫不差。
从前她一朝之夕从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沦入青楼教坊，一晃眼将近快十年了吧！
少年时她曾听过许多被贬的官家小姐充入教坊司之后自杀以保全清白的事情，那时她对这般杀身成仁的故事抱有满满的敬佩之情。
可等到事情真的轮到自己头上时，方知在这种地方，死才是最容易的事情，一了百了，太容易了！
因为，活着，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回顾自己短暂半生，初青边走边笑，一缕朝阳从天际露出来直直的照射在她的眼睛上时，脚下的步伐已经踏进了自己的风荷小院，闻着院中桂花的香甜之气，身后一阵劲风翻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已被人一个手刀砍中，她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如夜般的黑暗还是迅速没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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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青再醒来时，昏沉沉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脖颈之上的头繁重不堪，她用尽全力扬起分毫之后，才发觉周围一片漆黑，随之她放弃。
垂下头时从脖颈处传来清晰响亮的铁链碰撞之声，初青集中神思用力想了想，远处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几人杂乱的脚步声最后停在她面前，初青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人用力扯起，后脑也随之重重碰撞到了身后的铁柱之上发出“砰”的回声。
还好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初青扯起嘴角，有些自嘲的突然想起了这个。
“她已经醒了。”抓着她头发的该是一个女子。
初青一直闭着眼睛，任由对方为所欲为，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如妃柳如苏上前一步，过于嫌恶的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破了相的女人，瘦骨如柴，面色惨白如死尸，就她吗？殿下的妻子？
如妃还未出声讥笑，身边的蓝枝婉早已经忍不住，扬起手掌重重的打在了初青的脸上。
“贱人，胆敢勾结叛贼谋害燕王殿下，还不速速招来你的同伙。”明显的公报私仇，蓝枝婉却非要欲盖弥彰。
被人抢占了先机，如妃略微侧目打量了一眼这位只长了身高的蓝小姐，想了想，眸光示意青陌放开手中的女子退开到一旁，她另有主意。
初青被打后，只觉得嘴角一时有些湿润，想来是流血了，头顶发丝被人松开，她的头随即又无力般沉沉的垂了下去。
等蓝枝婉叫骂完之后，初青咳了咳嘴里的血意，嘶哑着嗓音缓缓说道：“他自幼丧母，半身孤苦成长，千锤百炼之后看人最是精准，他相信相由心生，他不喜欢女子为恶，如夫人既然是这天下第一的美人，且又被他迎娶为妻，为何要行这般他所不喜之事？”
如妃有些吃惊的看着对面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的女子，微微有些疑惑，自她进来，尚没说过一句话，且打骂她的是蓝枝婉，她是如何得知，一语道破她的存在。
只是这些都无关紧要。
“他喜与不喜我不知道，但你若是活着，很多人都会不喜。”如妃也不绕弯子，站在原地静静的开口，她知道燕王派了摩纳滕每日都去点香楼为明初青看病，如今发现她失踪，外面势必已经开始行动。
她虽借助邺城蓝府家的小姐抓住了她，但燕王手下暗羽的力量无孔不入，如今只有早早解决了她，才能叫大家都省心。
初青一直低垂着头，如妃一时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她叹息了一声，才有些痛惜的慢慢说道：“你不配，做他的妻子。”
“他半生活命艰难，可喜之事更是少之又少，你作为他的亲人，理该为他排解心忧，盼他诸事顺利，怎能做出他所不喜之事，平白惹他气恼呢？”
初青断断续续的说着理应是现如今如妃该考量之事，蓝枝婉在一旁瞧着如妃盯着明初青的美眸中杀机已露，不经意的推开一步，从旁看着好戏。
如妃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死死盯着初青看了半晌才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掐住对方的脖子，见她依旧闭着眼睛，神态安详，心中妒意高升，手中用力掐紧了她的脖子。
初青仿佛毫不在意，气息无力流动之际，借着对方的手腕之力微微扬起下巴，竟然冲她痴痴笑了起来，“这般性情，你失去他，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
他若不爱，即便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就如我自己……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在，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见她死到临头还这般的不知好歹，如妃决心已下，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蓝枝婉，她放开明初青退开一步，心下冷笑的看着蓝家小姐说道：“先叫人进来，我与明姑娘初次相见，总是要送她些像样的见面礼，好让她此生念念不忘，方才能彰显我燕王府的气度。”
蓝枝婉点点头，满怀看好戏的眼神望了一眼那个一直闭目的女子，笑着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