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素秋千倾
留园的花架下,翠绿环绕间初青一个人坐在回廊的尽头,隐在花叶的阴影处,头倚着红色的廊柱上微微仰起看着天。
归宁端着水杯从房里出来,走到初青跟前劝道:“明姑娘,进去吧,不然一会儿伤口该疼了。”
初青微笑着,淡淡的回道:“我不疼。”
现如今,与她来说疼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没有疼痛,接下来该是失去知觉了吧……她低头仔细瞧着自己手上错综复杂的纹理,一时竟痴了起来。
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初青侧目望去,燕王一身黑袍走来,面容微微深邃,他的摸样是模糊了胡汉的俊美,时间果然是偏心的,初青痴痴的望着他走近自己的身前,脑袋里一时只是想着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的卫郎。
“初青?”燕王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轻声唤了她一声。
“恩,”初青看着他,也轻声应了一声。
午后的阳光用力穿透花架上绿油油的叶子,然后才一片片打在初青苍白的脸上,那痴痴看着他的目光叫燕王心里顿时产生一片控制不住的悸动,心里仿佛有个声音正在大声的对他喊:是她,是她了……。
“用过午膳了吗?”燕王挨着她也坐在回廊上。
跪在一旁行礼的归宁低声的答道:“回殿下的话,明姑娘还未用过午膳。”她早上因给初青上药,触了燕王的脾气,本是要杖毙的,后来还是贺晟求情才免于一死,也是多亏了贺家母子,又加上她略懂医术,燕王最后才允她继续看顾初青。
“你可有什么爱吃的?我叫人给你准备,”燕王细心的问道。
初青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摇摇头。
“我爱吃肉爱喝酒,去多多备些美酒佳肴上来,”燕王身后,被眼前俩人忽略多时的一人终于没忍住,出声突然打断了初青的神思,她寻声看去,一个满面风尘的男子站在燕王的身侧,正言笑晏晏的注目着初青。
燕王却不理会他,吩咐归宁,“去准备一些清淡点的,顺便去把明姑娘的药也煎上。”
归宁点头称“诺”,起身正准备走,初青张口叫住了她,“归宁。”
归宁停住脚步,低头问道:“明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初青看着燕王,道:“殿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借归宁姑娘代我去一趟‘点香楼’,找到管事的张妈妈,告诉她我身在何地就行了。”她停顿了一下,低垂了眼帘,对看着她的燕王低声解释道:“初青并非是自由之身,这两日未在蓝府,也没有回‘点香楼’,若蓝府闹到楼中,恐张妈妈疑我逃走,上报了官府就麻烦了。”
燕王还未来得及安慰,却只听得滕公子的声音桀喋传来:“怕什么,坐在你身边的可是帝国现如今权势滔天的燕王殿下啊,哪个官府瞎了眼敢上这儿来要人。”
燕王为人低调,平日里是绝不会纵容手下有仗势欺人的举动,但此刻,听了滕公子借他名头嚣张的话语,却难得没有丝毫反感之意,仿佛为了她,理所应当。
燕王在旁边不可置否,只吩咐了归宁先去备膳,然后抓住初青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握了握,表示有他在无碍的。
初青笑看着,眼睛突然有些湿润……他终于开始维护她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伤口还疼吗?”燕王握着她的手,很自然的伸手抚平了她有些微散的发髻。
初青微笑看他,然后遥遥头,调转目光看向燕王身后那人,“摩纳滕,真好奇你能活到今天。”初青暗哑的声音缓缓说着,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揶揄之色。
“多年不见,明小姐风骨依旧,真是可喜可贺啊!”滕公子学着她的语气,丝毫未提及初青脸颊之侧的那道疤痕,也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但这句话一说完,他又立马换了一副神情,笑看着燕王玩味的说道:“我还正想这世上有谁能拿下我们燕王殿下,原来是明小姐,王爷你赚到了,这明小姐啊,谁得了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听着别人夸奖初青,虽是垫着他的名头,但心底却不由的一阵欢喜,“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那当然了,我跟明小姐……,”滕公子正说着,初青突然打断他的话,“别听他胡说,”她把受伤的那只手附上燕王的手背,盯着滕公子说道:“我与阿荼是结拜姐妹,你见我面,该叫我声姐姐才对吧?!”
燕王自与滕公子相识以来,几乎从没见过能说会道、舌灿莲花的他会一时说不上话来,想起平日里的自己被他烦的满头黑线,初青此刻明显维护的举动叫他此时的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阿荼人呢?多年不见她可还好?”初青淡笑着问道,这么多年,若说打嘴仗,初青还从来没输过他。
滕公子笑了笑,脸色依旧,抬头往西面的天空指了一指,道:“雄鹰带着阿荼的永生去了远方的极乐世界。”
滕公子话刚说完,燕王只觉初青的手指一紧,抓着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燕王一惊,顾忌她伤势,但见她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淡笑着,只轻声“阿”了一声,然后才轻声说道:“挺好,她去了多久了?”
滕公子依旧笑着答道:“你随明将军离开伊吾城回中原不久后,哈密王背弃了与你父亲的约定,将她下嫁给鄯善王,她为了来寻我,送嫁中途逃跑被哈密王抓回后,自尽了。”
初青点点头,扶着燕王的手臂慢慢站起来,燕王顾忌着她的腹中伤口,站起来将她环抱在自己胸前,只见初青移动脚步走到滕公子面前,一把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面色不变,淡淡的声音一字字轻声责问他道:“你、在、哪儿?”她用尽力气把他拉住,抓着衣襟的手背上青筋凸显,暗哑的声音轻轻问道:“那时你在哪儿?若是萍水相逢也就罢了,可你与她是一齐长大的,她每日里过得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半生孤苦,虽生在王室,可日子过的却连你这样一个异国的质子都不如……。”
那个这世上眼睛最明亮却骨瘦如柴的小公主,初青至今心疼不已,她尽管自小饱受欺凌,却依旧保有善良之心,她是这世间最纯洁的精灵……
初青说道后来神情激动,浑身都开微微颤抖,燕王怕她伤口迸裂,赶忙将她护在怀里,看了一眼被初青骂呆的男子,叫他闪人。
滕公子看了看燕王怀里哭泣的女子,点点头苦笑了一下,然后有些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去。
阿荼,我以为不想你这样就能淡忘与你……错了,我错了……原来一直,你都深埋我骨髓里,流淌在我血液中,从来都紧随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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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远征西域途中,他前来投身远征军助我平定鄯善,只是说要为妻子复仇。”燕王简单的说着滕公子的事情,初青半倚在床榻上细细的听着。
西斜的光线一寸寸扫过房里繁华的地毯,微风吹来,小庭中的桂树懒洋洋摇曳了几下,落下几片淡粉的花瓣,温香满庭,一室静好。
“这么说,现在他是你的手下?”初青还是带点气。
燕王发现有殃及池鱼的危险,笑着点点头。
“那好,你给他下道令,叫他以后听我的。”初青气极,脱口而出的话语刚刚一落,猛然醒悟,倒是没有尴尬,只是怔怔的看着身旁的他,嘴唇微动想再说点什么解释一下自己这突然而至的冒犯,却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正在初青两难之际,燕王握住的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眸,温和说道:“好,叫他以后听你的。”
骤然而至的宠溺口吻没有叫初青有丝毫兴奋,相反,她听了他这样的语气说出来这样的话,脸色立马煞白一片,怔了怔神,慢慢低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