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半棋局,前欢泪满襟
晌午的阳光稀稀散散的洒落在深秋的晴空之下,并没有带来意料之中的多少暖意,知了紧了紧衣袖,后退两步站在桥的另外一边。
石桥之下日夜奔流的河水清澈见底,天上浮云朵朵从水波上自在飞去,只余下一个水红色的身影停留在某一处,长久时间的一动不动,远远瞧去仿似早已融入其中。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十年风华沧桑已过,不知你等待人儿归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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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策在落日之前带着人马匆匆赶到岸边,远远的就瞧着自己的妻子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石桥之上,而她的侍女知了则是站在离她两步开外的另外一边,见着有人靠近,知了冷眼漠视了一番岸边的燕王卫策,随即蹙眉看了一眼桥上的女子,转而慢慢走下石桥。
陆成从卫策的身后站出,伸手扶住走下桥的知了往一旁的茶楼里带去,知了见他已经穿着暗羽特制的墨色鹰袖衣袍,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紧抿住嘴角,扭头往桥上望了一眼,却任然阻挡不住由心底最深处散发出的阵阵苦笑声。
……
卫郎,我要跟嫦娥仙子许一个心愿!
求嫦娥仙子保佑我的卫郎早日回来,与青儿团聚。
……
此时的卫策站在桥下,想象不出十年前自己的小妻子在那样无月的团圆佳节,能将离别述说得那般的自然。
没有泪,尽管眼睛满含笑意;没有抱怨,只是向他索求声声用来欺骗自己的无望诺言。
爱至深处,不乱于心,不困于情,而她却将自己深深逼迫到不畏将来,也不念过往。
如此,他们,安好?
岸边的脚步踌躇几许,卫策最终没有踏上石桥一步——十年前洒在桥上的离别一吻将他们彼此的未来生生葬送在了这里,他至今不敢想象当瘦弱的妻子跪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留着眼泪望向他离去背影的时候,嘴里却斩钉截铁的说着:
“你要忘记我。”
你要忘了我,忘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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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石桥,不过十来步的距离,桥下人望着桥上自己的妻子,卫策冲她喊道:“青儿,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从你亲手送予我的景秀前程的美梦中回来与你重逢!
夕阳中桥上的女子在卫策呼唤第二声时,才慢慢有了反应——下意识的扭头冲着岸边相望。
“我在这里,青儿快下来,我回来了。”
卫策站在岸边,见初青竟然真的扭头开始往自己这里相望而来,内心深处喜悦之情顿时不言而喻。
他冲她招了招手,初青微微蹙眉想了想,竟然真的从桥上一步步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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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的西城门,一骑灰布男子在傍晚时分快马冲出了古旧宽大的城门,往西南方奔驰而去。
当第一支利箭划破刚刚降临的单薄夜幕时,马上的男子被身下的马儿一声长嘶踮起了身子,与此同时,数十支同样的利箭驾着十足的厉势穿过树林齐齐向他呼啸而来,杀伐气势之大瞬间惊起树林中早已安睡的白羽骊鸟尖叫了一声,挥舞起白色的翅膀远远散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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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彻底沉睡在天边一线的那一刻,卫策紧紧握住了妻子的双手。
“青儿,我回来了。”
卫策拥住重新走回自己怀里的女子,不禁有些喜极而泣的冲动。
李德山接过手下匆匆送来的急报,上前轻声禀报:“殿下,人已经拦下,事情果真如您所料,名单已经拿回来了。”
西南叛党的智谋核心人物明初元在战争一触即发的紧急关口被燕王一举擒获,包括那一纸至关重要的名单。
而燕王却在听到这般重要的消息时,竟然只是微微蹙眉点了点头,然后不动声色的打横抱起怀里的女子往回走去。
水红色的衣裙衬得怀里的女子愈发的苍白,初青乖乖的伏在男子的胸膛前,听着他一声声有规律的心跳声,呆了呆。
远处一只惊叫的白羽骊鸟飞过头顶,盘旋间转而又飞离而去。初青抬头往骊鸟飞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将下巴支撑在燕王的肩膀之上,微微侧头,将目光朝那只骊鸟方才来时的方向默默扫视了一番。
不一会儿,同样的方向,数只不同种类的鸟雀一只只从自己的巢穴中离开,瞬间惊飞高空,向未知的方向夜奔而去。
知了抬头草草看了一眼,先于初青收回目光,随即感觉到相伴在一旁的男子突然有些紧张的握住自己手,知了扭头,想对他笑一笑,嘴唇微微抿起时才发觉,她其实很想哭。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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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怀里的女子正悄悄拉紧自己的袖子,卫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路边的几个彩色面人之上。
天色将黑,粗旧的两只大木箱之后,一位正弯腰收拾工具的老人抬头见到自己摊位之前出现的一群人,愣了一愣,随即直起腰,客气的问道:“公子喜欢哪儿一个?”
卫策将初青放下来,看着她的目光从嫩白可爱的玉兔身上扫过,随即又落在了粉红憨胖的小猪肚皮上,至于其他剩余下的几个人物面人却是看都不看。
“喜欢哪个?”卫策指着面前初青眼里的两只面人笑着她问道。
捏面人的老人家收拾好了其余的工具,看见站在自己跟前的女子将目光在兔子与小猪的面人上徘徊之际,笑着说道:“西市马上就要禁宵了,夫人若是喜欢,买一个送一个。”
初青仿若未闻,依旧立在面人跟前一动不动,卫策轻笑着正准备伸手为她将案上的两只面人都取下来之际,怀前的女子突然自己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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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一柄匕首快速的与初青伸手去拿面人的方向相对刺了过来。
卫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匕首就要刺中身前刚刚拿起面人的女子瞬间,伸手一把将她拉后一步,随即用力推开……
“噗”!
匕首狠狠扎进胸膛的瞬间,鲜血迸流,染在了站在一旁手拿小猪面人却一动不动的女子脸上,一时叫她只觉温热腥气的难过。
做面人的老人被摩纳滕快速制服,一把袖中刃死死的逼在老人的脖颈之上,摩纳滕伸手卸下他的下巴,随即掰开他的嘴将里面的毒药抠了出来,然后将人扔给暗羽手上,冷笑着安排:“将人看住了,殿下伤愈之前不可叫他死了。”
暗羽们警戒着周围,无言应了,李德山扶住受伤的卫策倒也显得并不是很慌张,追随燕王多年,这般的被刺生涯早已练就了这位统领的心智与手段。
摩纳滕上前快速看了看燕王的伤势,给他简单止了血,蹙眉道:“离胸口太近了,得赶快回去将匕首取出才行。”
轿子很快被抬过来,卫策艰难的咽了咽涌上喉管的血腥气,看着那个站在一旁手持小猪面人、自始至终都一派安静的女子,低声吩咐着李德山:“护她……”
“殿下放下。”李德山快速应承道。
摩纳滕也赶紧宽慰他:“有知了姑娘在,你放心,倒是你的伤势……”见卫策胸前血红一片,他一时不知如何表达,瞬间的犹豫卫策便已知情况不妙,果然,摩纳滕紧接着说道:“匕首有毒,如今你功力几乎消散殆尽,你自己做好准备,贺神医那里我会亲自去请。”
他没有嘱咐叫卫策坚持住,没有必要。只看着他一直将目光投在那个手持小猪面人、痴痴傻傻的望着四周顿时紧张杂乱的女子身上,摩纳滕便知,他此刻便是在拼尽全力的,活着。
胸前的疼痛不住的将陷入昏迷的男子一次次拉回清醒,而他睁大眼睛只是在想看到她,他的妻子。
知了将初青护在身侧,看着燕王卫策被手下的暗羽们团团护住送上轻轿,随即快速的离开。
禁宵的鞭子声从远处的青石板上声声传来,周围的人群快速散去,知了盯着身旁的女子,见她目光迷惘,望着卫策远远离开的轿子,手中的小猪面人却已不知在何时落在了地上,被人踩过之后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