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道恒没理会次子的心情,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正儿不仅是个合格的继承人,更是个孝顺的孩子。”神情温柔,有些话已经不必出口,所有人都能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获得了继承人的资格。那时剑阵的问题已经刻不容缓,我们带他前来,一同商量。”
此时,除了两位族长,余人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了。十三岁,获得继承人的资格?!那意味着他绝对有实力通过成人祭,而且族长亲自定论,甚至不必再参考其他子嗣的表现,就认定了他绝不会被超越!当年的顾道恒十七岁才被认定为少主,而如今顾连城二十五岁,宇轩二十二岁,花棋十六岁,没有一个被认定!众人皆以为是族长在抉择,如今看来,却是曾经沧海,再难看上其他的候选子嗣了。
“玄正第一次前来,就发现了剑阵没有灵魂,已经难以为继。这在我预料之中,毕竟,他是守清亲自教导出的弟子。然而,出乎我们预料的是,他竟然想出了弥补的办法。”顾道恒神情有哀痛而迷茫。
他清晰地记得,十六年前,就在这个地方,那个浑身散出光芒的孩子一脸坚定地望着自己,“爹爹,办法不是没有,正儿已经想出了。就看爹爹的决心够不够了。”
“哦?正儿有办法?”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难了自己和守清十几年的大难题竟会被这小小少年破解。虽然,这少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当然,只要补给它一个就是了!”
“哈哈哈……”顾道恒笑出声来,哪有这么简单。
那少年见自己的想法不被重视,也不着恼,只是条理清晰地说道,“有人献出灵魂就可以。师父有一套将人的灵魂抽出封印的阵法。只要有人的内力强大到能挨过抽离灵魂的过程就可以。至于封印,只要将生魂打入剑阵便可。”
顾道恒已经笑不出来了。
而那小小少年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这个难度比较大,过程也痛苦,但还是可行的。难的是,那个灵魂必须同时熟知阵法运行的规则,要有能力融合进剑阵,心甘情愿将自己化成此阵的一部分,维持他的运行。”
顾道恒已经忘记当时自己的表情,只记得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大喊:“正儿不可!”
那少年脸上的坚定和骄傲越发明亮,“正儿不可,那凡这世间还有谁可?我的父亲是顾道恒,顾氏的族长;我的师父是厉守清,厉氏的族长。世间还有谁能拥有比我高的内功,比我厉害的阵法掌控?事已至此,舍我其谁?”
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言犹在耳。
当众人为这个因为天才和责任而陨落的少年感慨时,笛千第一个发现了花棋的异常。
她顾不得旁人的眼光,直接跳到花棋旁边,担忧焦急地摇着他的肩膀,“花棋,花棋!”看着那个身体微微颤抖的纤弱人影时,她的心痛得厉害。“花棋,听着,不是你的错!你并不知道那剑阵的灵魂是你哥哥的对不对?你不是故意伤害到他的!不用自责,别难过……”
眼看着那个人低着头,身体僵硬成一块,她就知道不妙。这个人呀,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苛责自己了。只要犯下一点点错误,他就会胡思乱想,愧疚得不得了。如今知道自己不但让爹失望,而且伤害到大哥,他心里会是何等感受?笛千不禁瞪了顾道恒一眼,可当务之急还是安慰他,别钻那牛角尖。“花棋,你听着,你没做错!你的爹根本就没把这剑阵的事告诉你,你帮我拿北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知者不罪,你是没错的知道吗?”
一向神经比较粗的笛千很是少有的做出了正确的安慰,这个人现在需要的不是大道理,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坚定地告诉他,他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感觉手中的那具身体渐渐柔软而非紧绷着了,笛千心中稍安。可紧接着,那人抬头,那样一双脆弱的眼睛又让她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我……是我不对。我比不上大哥,我不配……我还破坏了剑阵,破坏了大哥用命来维系的剑阵……”
笛千干脆一把将那几近失控的少年抱进怀里,“说错了!你没有哪里不对。没听师父说吗,‘半甲子,九州乱,天之子出,仙阵重安’。既然说重安,那证明被扰乱过!那谶语是三十年前的,到今年刚好是半甲子!这是早就注定的,与你何干?三十年前你还没出生呢!”安抚地拍拍他后背,“还有,什么你不配?你哥什么样我没见过,但你是最好的!”
长乐张大的口中已经能塞下鸡蛋了——这…这是我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徒弟么?
“真的,花棋,你非常非常的好。没人能够替代。别说什么‘不配’,‘比不上’这种傻话了,知道吗?”笛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心中大痛。他刚刚情绪过于激动又强自压抑,背后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绷裂开来,入手一片潮湿。但眼下他心伤明显重于身体上的伤口,安抚他的情绪才是首要。不然留下心结以后很难解,甚至埋下心魔练功都容易走火。
“三十年前,或者更早就注定的祸事,只有你这个傻瓜会往自己身上揽。花棋,对于此事,你只不过是个契机,就算没有北冥离开一事,剑阵也是要重组的。明白吗?”
“我不该……”
“什么你不该!”笛千打断他,“若论不该,我师父不该让我去取北冥,我不该坚持去剑阵,你爹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你!不该的人多了去了,你只是拿了自家的东西,好比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哪里有什么不该?不许胡说了,听到没?”感觉怀中的人轻轻的,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再没了声息。笛千就着微弱的火光一瞧,人已经昏过去了。
笛千眼里的湿气渐渐被自己硬生生忍了回去,抱他起来,第一次正面对视着那高高在上的族长,“他就是你大儿子的替代品吗?”
顾道恒语塞,事实上,他刚才也是万万料不到一向最过坚忍的花棋竟然会突然崩溃。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把幼子当做一种替代。更多时候,也暗暗将这两个孩子比较。很多方面,花棋确实比不上玄正,但那种比不上,都是先天的。但是,在人情世故上,在那些阴谋算计上,在那些运筹帷幄上,在那些坚忍和毅力上,花棋都比玄正要出色。只是这些,都被自己那颗对玄正亏欠的心,刻意忽略了。即使偶然发现,也觉得花棋比当年的玄正年长,做到了也是理所应当。然而今天,看见那样脆弱的昏迷在笛千怀里的幼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略了什么。
笛千定定地看着他,“你认为他该做到你那大儿子做到的一切?做不到,就苛责?”
“那你那大儿子得到的呢,怎么不想着也给他一份?”
“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你是怎么补偿的?”
“那你又知道吗,他从毓静园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看着顾道恒的面色,笛千只觉得一阵悲哀。她对这个诡异的家庭了解不多,但她从哪些无意间发现的信息中了解到这是怎样的残酷,不禁为那个人不值。
他那最敬佩的父亲,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在痛,甚至一直在高烧,他从不主动说出自己的不适,自己的需求。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忍着那样难以承受的痛苦,面色如常的坐在这里,听着这些人对他的审判。听着自己父亲那样残忍地说出那句“玄正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获得了继承人的资格”,意味着对他所作的全盘的否定。而他从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反而因为从小的境遇而自责着。
笛千明白花棋今天的反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身体上的极端虚弱,倘若是在最佳状态,是不是这样的委屈又会被深深藏在心里,半点不露?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痛楚。也许,是玩久了的默契?
她抱着人,“他需要休息,你们慢慢谈。”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顾道恒开口,“你不可以离开。”
笛千回头,“因为我听得了这些隐秘?”
顾道恒面色沉静,其实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势必,又要亏欠幼子了,“是,你不能离开。”
长乐疲惫地叹息一声,她从花棋的身上,看到了顾氏子孙的悲哀。“让她走吧,二哥,你绝不会伤害她的。”
“为什么?”顾道恒倒是真心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谁规定,‘天之子’,一定要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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