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着房门,顾花棋大口喘着气,也不起点灯,只觉得浑身冒着热气,脸上简直能煮鸡蛋了。怎么能告诉她自己“怎么了”?!
当时两人挨得那样近,她的手还紧紧卡住他的......
难走的路也还罢了,一路紧张。可是,一旦到了直路......顾花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吸的频率,身形的起伏,两人紧紧挨着,他的脸简直要碰到她的脖颈,她身上清新的气息就围在身边,她几缕碎发就那么轻轻擦过他的鼻尖,两人的手都紧紧攀附住对方。渐渐的,他竟然,竟然......
他当然要下来!剧烈挣扎,必须得分开!不然,不然......
黑暗中,顾花棋窘迫得恨不得用头去撞墙!
又过了片刻,顾花棋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了。一低头,看见桌子上的字条。瞬间,所有旖念烟消云散,瞳仁猛的一缩,转身破门而出。
“花棋?怎么了?”
“我娘。”身形几个起落,已不见。
笛千心下一凛,拔脚追了上去。
“宇轩...”芙瑶怔怔望着那趁夜色飞走的信鸽,口里喃喃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低的,软软的,似乎这两个字在出口之前已经在心里徘徊了很久,很久。
那小小的信鸽早就飞远了,连个小点也瞧不见。她仍是那么怔怔的,看着那书信所寄的方向。良久,嘴角上翘,轻轻的,有了一抹笑容。这小小的偏院中只有她一个人,倒也清静。芙瑶收拾了床铺,熄了灯,躺进去。嘶——好冷。她发了一会儿抖,渐渐的,才有了一丝暖意。这很正常,悦姐的夫君不是说了么,这寒毒经年累月,早已深入骨髓。冷,是正常的。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轻轻闭上眼睛。希望,明天早上,还能睁开。撑吧,也只得撑着。多撑些时日,也许,还能多一次看他的机会。
自己在这世上,也只有这么一个牵挂了。
————————————————————————————————
毓静园
主屋外,二十几个小厮手挽着手肩膀并着肩膀,组成一排人盾,死死堵住门口。屋里、院子内,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书童侍女们手里拿了茶盏,锦帕和软布等物,紧张地注视着屋中的混乱。
“松手!放我出去!快!我的正儿要死了啊,快去叫老爷救救正儿!”一名妇人发髻散乱,眼神涣散,挣扎着冲向门外,却屡屡被四个贴身侍女拦下,牢牢抱住。
那妇人华衣锦袍,头上的玉簪子泛着温润的光,绝非凡品。面容姣好,保养得宜,乍一看仅仅三十出头,但仔细端详,不难发现眼角岁月的痕迹。此时她状若癫狂,不论旁人如何阻拦都发疯似的要往屋外跑。她有功夫在身,而大夫仆人都生怕伤了她,一时间众人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勉强拦住。这发疯的人,正是顾府的主母。
“老爷啊——你救救正儿吧!他好歹是你亲生骨肉啊——”夫人被几个侍女拦腰抱住,眼见大门而冲不出,眼里不禁流下泪水,“虎毒,尚且不食子啊!老爷——”那哭喊声嘶力竭,声音悲伤中透着无尽的绝望。
渐渐的,她挣扎力量小了,良久,像是醒过神一般,轻声说:“你们放开我吧。”那侍女哪敢松手,依旧搂住她,只是动作更轻柔,望着夫人的眼,含泪摇头。夫人看也不看她们,目光依旧指向房门,“松手吧。我懂了。他是不会救正儿的。”
屋内侍立的郎中有四位,加上申鹤,都无奈地暗中摇头。
夫人顿了顿,依旧紧盯着房门,“他还是不肯来吗?呵呵。”眼里的泪渐渐凝住,不再流下,她伸出那双纤长秀美的手,静静掩住面庞,“是啊。他是顾家的族长,心里装着的是整个家族。我们母子,又能占得多少位置呢?人的心总共就那么大一点的地方,总得有个轻重。我懂的。”
那声音轻轻的,却重进人的心里去。刚才屋中一片混乱,此时却静得落针可闻。
“可他,终究是你的儿啊!”夫人忽然用丝帕蒙了口,轻轻咳了一下。一声叹息。丝帕被侍女接下时,已染了血迹。“他是你的儿啊!”
屋里的人面露不忍之色,可是毫无办法。一个个低下头去,竟不敢多看那凄楚的女子。
夫人站在屋子正中,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什么回忆。周围的人于她,与空气无异。
“当年,你说会对我好。”一滴泪从紧闭的双目中留下。
“我信了你,从家里逃了出来。”嘴角微微勾起。
“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
“我进你家的第一天,就明白了。”
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如一场梦幻般朦胧。周围的人在她眼中都渐渐模糊,仿佛是一些不相干的背景。当年惊艳了无数少侠的美人,今日依旧美丽,声音依旧缠绵。只是,今日的她,不再有当年的生机。仿佛抛下了肉身,只剩下灵魂,活在当年的回忆里。屋里静静地,烛光闪动,偶尔地,有她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不怨你。真的,不怨。”
“我进了你家的门。看见满眼的都是红色。红的灯笼,红的绸布,红的衣衫,红的喜字......”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为你准备的。”
“却不是为我。”
“你真傻。何必和你的父亲吵。我又不在乎一个名分。”眉毛弯了弯。
“后来,我成了你名正言顺的妻。那个本应是夫人的女子,却成了妾室。”
“何苦如此?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我们都愧对她。”
“就为着这一件事,我不怨你。是真的,不怨。”
“不怨你娶了一个又一个妾室。”
“不怨那一个又一个出生的,你和别人的孩子。”
“你是顾府的继承人嘛。需要优秀的传人。我懂。”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要正儿死?”
“你告诉我啊,你不是要儿子吗?为什么要正儿去死?”一声声疑问,不再有刚才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却仿佛剖开了心,流干了血的悲伤痛楚。
“夫人,喝杯茶吧。”从屋角走出了一名老仆,灰色的衣服,干枯的手臂,目光低垂,捧了一杯热茶。不知是烫了还是怕了,手微微颤抖着。
夫人听了这熟悉的声音,稍稍安定下来。仍是闭着眼,也没接茶,却点了一下头。
“夫人,坐下歇歇吧。”那老仆又开口道。
夫人这次好像缓过了神,竟真的坐下了。众人松了一口气。
“正儿呢?”她睁开眼问。
大家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娘!我回来了。”顾花棋从门外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汗,脸上挂着笑。
“正儿?!”夫人的眼猛地睁开,看着门口的人,连忙站起身,伸出胳膊牢牢抱住扑入怀中的人。
“娘,我在。”花棋跪在夫人面前,将头埋在娘亲的怀里。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正儿,我的正儿。”夫人摸着他的头,眼里多了分慈爱,“你还好吗?”
笛千一路疾奔,跟在他后面,心里紧紧地,生怕花棋出事。即便这样,仍是落后一段距离。没时间细想他的轻功,只是为他悬着一颗心。终于,到了。
笛千一进门,就见到满屋的人,和跪在正中的花棋。眼见夫人好像没事,只是抱住了他,心下才松了一口气。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二人身上,没人注意到她。
“正儿。”
咦?他那不是花棋吗?她心中奇怪。
“我可怜的正儿啊。”夫人拥住怀中的人。
“夫人,那是顾花棋。”笛千道。屋中何其安静,这一声着实非常突兀。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还不等她有反应,那夫人猛地推开怀中的人,拉开距离,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坏了!秦涣见笛千开口就知道不妙,赶忙从院中进来,挡在她前面,阻住了其他人的动作。他是护卫,不便进内宅,一直在门外守着。刚才笛千进来时就是他拦下众护卫,示意放她进来的。
夫人仔细端详着花棋,“花棋?正儿?不对...不对...你不是正儿!”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沉下来,露出怒意,“你是谁?”
“娘,我真是你的孩子啊。”顾花棋起身说道,一张娃娃脸上满满的委屈。
啪!夫人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大声喊道:“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不是正儿!”随即扶着桌子往后退了两步,另一只手捂住额头,似是十分疼痛。
“娘!”花棋大惊,顾不得挨了一巴掌,“您头疼吗?”
“滚!你不是我的孩子!”夫人面上恍然,“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顾花棋!哼,你以为叫我一声娘就是我的儿了吗?你只是他的孩子!你是哪个女人生的?你不是......你不是......我只有一个儿子...”夫人脸上痛苦迷茫之色更重了,好像十分痛苦,四处寻看,“正儿,我的正儿呢?”
顾花棋大急,重重跪下,“娘!我是玄正啊!我是你的正儿啊!娘不认我了吗?”说着,一把扯下衣袖,露出左臂,“娘,你还记得这伤疤吗?”
夫人不耐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嫌恶,却猛的定在了他左臂的陈年旧疤上,怔住了。“正儿?”迟疑的望着那几道疤,似乎想到了什么。
顾花棋膝行几步,跪在她脚边,抬高左臂,睁大眼睛,“娘,您不认我了么?”
夫人看了看那伤疤,又看了看他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缓缓伸出手去,把他轻轻抱进怀里,声音怯怯的,又带了几分期待,“是,我的正儿?”
顾花棋也回抱住她,声音哽咽,“娘,正儿在,正儿在这。”
“我可怜的孩子。娘当年不对,娘没看好你,让你跌进灌木中,划伤了手臂。娘不对,是娘不对......”她不断重复着,又拿起花棋的手臂,怜爱地看着。
“刚才有个顾花棋进来。哼,他竟也敢叫我娘。又不知是哪个女人的孩子。”她恨恨地说,又摸了摸他的头,动作很温柔。
“娘不是把他打走了么?那顾花棋总说是娘的孩子,娘又怎么会认他呢?痴心妄想罢了。正儿在这。”顾花棋把自己的表情藏在她的怀抱中。
==============================================================
不知道这章的母子有没有让大家心痛到?
另:《种草》的封面终于传上去啦,好开心呢
又另:所嘚司馁妞,阿貅感谢你的支持啦~抱一下~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