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主屋的灯怎么亮着?这时间不会有人打扫啊。难道,是四少爷回来了?她心里猛地一跳,好像,屋里还有说话的声音。笛千更是好奇,加倍小心,悄悄潜去。
她小心地攀在墙面与屋檐的夹角中,透过窗户的缝隙,窥视着屋内的情景。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屋内只点了两盏烛灯,床上的轻纱帐半卷着。那檀香紫檀大床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那男的背对着笛千,怀中抱着的,正是一情阁另一贴身侍女读儿,读儿整个人都瘫在那人的怀里,嘴角含笑,眉目间尽是媚意,浑身上下唯一的蔽体之物竟是一个红色绣着鸳鸯的肚兜儿,她似嗔非嗔地骂道:“四少爷好狠的心哪,一走就是几个月,把读儿一人丢在这里。”
那人顿了一下,说道:“怎么会?这不是回来了么。”
多么熟悉的声音,如果说单凭一个模糊地背影,笛千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没看清,那这个声音呢?她只觉得指尖打抖,身上冰凉,似乎快要攀不住屋檐了。不知怎的,她不但没走,反而睁大眼睛,强迫自己看清楚屋内的情景,她要看清楚,要记住这一幕。
读儿伸出一条白嫩的手臂,环住那人的脖子,柔声问道,“读儿不美吗?为什么四少爷不专心?”醺黄的灯光映在那一张无暇的面孔上,如有珠光流转,美艳不可方物。
“哪有不专心?”那人好像笑了一下,“读儿当然很美。芙蓉输面柳输腰.......”一边说着,还伸出手指描绘读儿的鼻线,唇形,手指一直下滑拂过那颈子,直到......
笛千再也看不下去!眼睛一闭,身子已经本能地动作。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红木雕的大门被硬生生踢落,一个小巧的身影冲了进来,吓了屋内两人一跳。读儿惊慌地拉了被子掩住身体,那人倒是冷静,衣衫未乱,只是回头望向来人,待看清人影后,立时僵住。
笛儿眼睛瞪得很大,浑身却气的发颤,指甲狠狠地掐进桌子,半晌,那颤抖的唇才发出声音,“好,你好啊,阿夜,或者说是顾花棋,四少爷?”语毕,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盛怒之下,失了准头,重重砸在床柱上,茶壶瞬间碎开,瓷片飞溅,划伤了床上的两人,读儿吓得惊叫一声,缩成一团,那四少爷却像是突然解冻了,焦急的起身,张大了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嗓子干哑的厉害。一丝血顺着脸颊上的伤口流下。笛千狠狠地瞪着他,看他急迫地想要辩解却僵硬的吐不出一个字,直瞪到自己眼里有了湿意,猛然推到桌子,趁着桌子砸向四少爷的空当,转身跑了出去。她听见身后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摔倒,又爬起追出来。“滚开!我从来不认识你!”
风声划过耳边,视线已经模糊,前方昏暗一片。笛千觉得心口的位置好疼,疼得像被死死地攥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疼。她感觉肺中像有一团火,又像被灌进一把沙。她只是麻木的向远处跑去,渐渐的,对外界的感官模糊起来,只能感觉到那从身体内部发出的的那样难忍的疼痛......那痛楚越来越清晰,渐渐的没了顶......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袖子,阻住了她的前行,耳畔似乎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却听不清。她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巴掌。
那极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却让两人都停了下来。
今晚的月色竟是格外的好。
笛千没有回头。“放手。”她说。
顾花棋摇了摇头,想起她看不见,又拉得紧了些。白皙的面颊上两道划伤,一道在额角,一道在脸颊。另一边脸已经有些肿起,还能分辨出五个指印,嘴角裂开。他嗫嚅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对不起。”
笛千没有答话,也没回头,当怒火发泄出去,涌上心头的是阵阵的失望,和哀伤。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一句话好像拉开了闸门,顾花棋感到自己终于可以开口,却不知除了道歉,还能说些什么。
“你没对不起我什么,”笛千嘴角挂上一丝嘲讽,见他依旧拉着自己的衣袖不放,索性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却看清了他的狼狈,脸上的伤,头上的汗,衣服被刮破,甚至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这么赤着脚跑了出来,那到了嘴边的要骂他的话,竟转了个圈,说不出口了,只淡淡的一句,“放开吧,我不认得你。”
她却不知,这一句话的厉害程度,可远远胜过无数句责骂的话。那只紧紧拉住她衣袖的手,渐渐的轻了。
“放开吧,”笛千淡淡地,“你是少爷,我是侍女,身份有差别。你再这样,被人看见了,是要罚我的。”
顾花棋突然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瞬间划过让人心颤的哀痛,慢慢的,竟真的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是啊,那一句“身份有差别”提醒了他——自己的身份。顾花棋自嘲地一笑,怎么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没有权利说“爱”的。难道要爹和娘的悲剧重演一次?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了,那么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唯一办法,就是——永远不让她爱上自己。
顾花棋在原地站了一会,缓缓地转身,回去。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笑容,却让人感觉他是在哭。
不可以爱,做朋友总可以吧。所幸她只是恨自己的欺骗,应该还没有别的什么感情在。其实,顾花棋早就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可是每次话到口边,都是胆怯地咽了回去。不想她知道,不想她因为自己的少爷身份而觉得隔阂,也不想,那么快,就站在她的对立面去——毕竟,她到顾府,应该是有所图的。一次次不想,一次次逃避,也一次次告诫自己,真的要说了,不然越是拖延,欺骗就越深。可每次又侥幸的想,下一次吧,下一次寻一个更恰当的机会,一定告诉她。
呵呵,顾花棋苦笑,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机会了吧,裂开的嘴角处滑下了一滴血珠。把那自嘲的笑容加深,也不是毫无益处的——笛儿见了这样不堪的一幕,恐怕再没一丝喜欢上自己的可能了,这也算......好事一桩。
第二日
天还没亮,笛千刚睡下没多久,还迷糊着呢,朦胧中感觉不对——好像有人悄悄进她房里了?难道来贼了?顺手摸起一只茶杯闭着眼扔了出去。
“哎哟!”
“啪!”
前一声是顺利砸到人引发的惨叫。当然会砸到了,也不想想本大师姐练暗器的准头,她睡梦中得意。
后一声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慢慢睁开眼,“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你赔罪呀。昨天气到你了,我亲手煮了粥给你。”怯怯的声音。
“赔个鬼罪!滚出去。”笛千拉起被子蒙住头,哼,这小屁孩儿。等等,她猛然惊住,昨天的事是小孩子能做出来的吗?睡意渐渐消去。笛千的面色冷了下来,慢慢坐起身,冷漠地看向门口,瞬间,那刚刚酝酿起的冷漠宣告破功。
分明就是个小屁孩!
头发明显是仓促间梳的,还有几缕乱发垂在额前,一张娃娃脸被煤灰沾的黑一块白一块,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小嘴儿抿着,脸上还有个有点发青的巴掌印,那副委屈的样子,好像随时可能哭出来。
笛千抚着额头,该死的,这幅样子,自己又没有虐童癖,怎么可能发出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