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芙的一声惊呼贯穿堂前屋后。
待众人反应过来赶至前堂一眼望见尹弘将云锦紧紧搂在怀中,几个女婢瞠目结舌的围在他们的身边不知所措。
“都楞着做什么,将你们小姐扶进屋里!”慕风逸板着脸冲几个女婢嚷道:“还不去请大夫!”
女婢们霎时回过神来刚想凑近前去却被尹弘杀人一般的眼神瞪得心惊,一个个面带难色的将目光投向慕容氏。
“姑爷,让她们将锦儿送回屋里吧,你这样……”慕容氏轻咳一声道:“男女有别。”
尹弘对慕容氏的话充耳不闻挺身将云锦凌空抱起,无视面前横过一臂拦住去路,拒不退让道:“让开。”
慕云祁冷面冷声:“你放开她。”
“放开?”尹弘眯了眼,幽暗的眼底闪过不易分辨的情绪:“你以为我会听你的?”
“你该清楚她今日的心意。”慕云祁两手平托并不与他争抢,“你与她再无可能。”
尹弘面色煞白脚下如灌了铅般的沉重,垂首端详怀中的云锦面色红润气息均匀嘴角还有轻浅的笑意。他望着她时满目的爱怜,抬起头时却是毫不掩饰的怨恨,凌厉眼风扫过在场的几人犹如一把尖刀刺入各人的心窝。
“官人。”慕美芝在他的视线里晃了两晃强撑着身形道:“官人且将妹妹交给云祁,别让下人们瞧见不成体统。”这话原不该她说,无异于在向他挑衅。而在此之前她仍心怀侥幸,即便他爱云锦又如何,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柔情也有资格将他征服。可他那样看着她,她的心仿佛瞬间被他击得粉碎,她若还痴痴的站在那里凭他乱来,那便连自尊也没有了。
慕云祁不着痕迹的瞥了美芝一眼,转而向尹弘道:“你这样做要将锦儿置于何地?她此时能面对你,已是极限。你还要让她再去面对旁人的流言蜚语嚒?”
无感于他们的僵持,慕云锦恍惚回到幼年,母亲流着泪将她和云祁抱上马车。父亲那时还年轻着,要说长大后云祁真的很像父亲,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他们在车上颠簸了几日,终于在一座山下停了下来。父亲对他们说,这是巫山。巫山的云很轻,飘荡在半山腰上像女子腕上的纱绸。她心想,这山上一定住着神仙。果然,他们的师傅玄机子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大把的银须遮了小半个脸。而后玄机子笑眯眯的推出一个童子来,束着发髻秋水凌波一般的眉眼,道:这是你们的师兄,尹弘。
拜师学艺,玄机子却教得十分随性。喜欢什么,就可以学什么。似乎没有什么是玄机子不知道的。她与云祁学得很杂,本着给师傅找茬添堵的宗旨样样都沾了些。尹师兄却是一贯的寡言少语,每日起早贪黑课程排得很满。直到某日云祁嘴角叼了根狗尾巴草斜倚在树杈上,忿忿不平的对她说: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她还小,唯哥哥马首是瞻。玄机子好像也很无聊,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壁上观,最多不过是慵懒的掀一掀眼皮道,这药会教他十日下不来床。
十年,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俊俏童子,十年后却长成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她依旧在他的食物里下药,甚至被他抓个正着,她舔了舔唇瓣有些后悔,就算她和云祁加起来也一定打不过他。他只极浅的看她一眼,坐在桌前将那些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事后她去找师傅,说尹师兄脑子不好了。师傅头也不抬的说:那你叫云祁试试他。结果可想而知,云祁十分狼狈的在床上窝了大半个月。
隐隐约约,她知道他待她有所不同。开始故意在他的面前晃悠,尤其是他与师傅激辩对答的时候,看着蓦然垂首脸红的他心里很有成就感。终于在一个满月的夜晚他敲开她的房门塞给她一把精致的匕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场梦境,他说:下山后,我来娶你。
她真的以为他要来娶她的,所以无时无刻不准备着要嫁给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道赐婚他与美芝的圣旨。人人都说将军府的女儿与尚书府的公子是天赐良缘,可同为将军的女儿她却连哭都没有眼泪。至那个不为人知的夜晚,一切的一切落于尘埃。
痛——
慕云锦皱了皱眉,出于本能的缩了缩手臂,可腕上吃力全无效果反而越抓越紧。因为还未在往事中抽出心神却又要被这痛感折磨,豁然睁眼拼力挣脱道:“放开我!”
慕云祁两手一抖差点将她扔在地上,显然被吓得不轻,这丫头晕得蹊跷醒得也真不是时候。
慕云锦这才发现自己正横在云祁的怀里,多少有些歉意的扯了嘴角道:“放我下来吧,我没事儿了。”而后目光沿着被抓的手腕延伸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不得不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低声下气道:“尹师兄,你放了我吧。”
他无声,不动。
慕云锦并不觉得比他好过,原来他曾那样的爱过她,她也曾那样的爱过他。然而无论他们曾经怎样的相爱,于她而言只如一场黑白电影。虽然强烈的代入感仍令她心口阵阵揪痛,可她毕竟不是以前的慕云锦了。
“你要我怎么样呢?在这里,当着他们的面,再求你嚒?”她语调平常,却是极限。
他望着她的眼,却再也走不进她的心。手臂颓然落下。
隆重的回门不过一场********的家宴,各自忍耐至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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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弘与慕美芝行至尚书府门前已是傍晚,待行至后院两人都已疲惫不堪。
“官人,回屋稍事梳洗吧,瞧你这一身的风尘。”慕美芝见尹弘路过厢房并无留意,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试探道。
尹弘拂开她的手,冷漠道:“不用。”
慕美芝见他这样心中失望,想说什么却始终未能出口。她自小父母双亡,经皇帝做主过继到了叔父家中,虽名义上与云锦云祁一般无二,但论亲疏终归是差了一分。这些年寄人篱下,若不是偶然遇上尹弘心生爱慕,她这一生也未必有那样的勇气去求叔父做主。叔父如何求得圣旨,皇帝如何赐婚,她并不知情却感恩戴德。原想着是天赐姻缘,直到大婚前夜云锦自杀未遂,她才幡然醒悟自己无意中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皇恩浩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婚在即她已无力阻拦,只好将错就错……
他这样对待自己,莫不是恨她怨她?亦或是还在气恼白天里的事?
尹弘见她眼眶湿润像是要哭越发的烦闷,转身背手道:“我在这里等你。”
慕美芝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向他嫣然一笑,兀自点了点头,快步进了厢房打扮起来。
“少夫人,少爷今夜会宿在房中吧?”青莲原是尚书府里的打杂丫鬟,自慕美芝进府以后便分到房中服侍主子。平日里都跟在慕美芝的身边,两人还算亲近。
“或许吧。”慕美芝双颊飞上两朵红云,低声叹道:“希望如此。”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慕美芝洗去香粉浓妆和繁复华贵礼服换了身家常衣裙,卸了金钗珠花只配了一只冰玉翡翠簪子盘了及腰长发。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明黄烛光照亮那姣好容颜,等在门口的尹弘却不曾多望了一眼。
“儿媳给公公婆婆请安。”慕美芝屈膝施礼。
“起来吧。”座上吏部尚书尹炳文与其夫人尹匋氏异口同声的说道。
“家中可好?”尹匋氏睇了一眼儿子,后者无所表示,只好投眼望向慕美芝。
“都好。”慕美芝低着头怯怯回道。
“嗯。”尹炳文板着面孔没有再问,沉声道:“你回去歇着吧。弘儿留下。”
“是。”慕美芝极不情愿的退出房去,心中泛起阵阵酸涩。余光瞥见尹弘无动于衷的侧脸,丝毫也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听闻你上书皇帝请求调离央都,希望与云祁一同出海。”尹炳文捻须沉吟道:“海上不比陆地,变幻莫测,你要小心行事,切莫大意。”
“弘儿要去哪里?”尹匋氏惊道:“这才成亲几日,怎能离家?”
“胡闹!”尹炳文吹须瞪眼道:“男儿志在四方,哪有困在家中的道理?”
尹匋氏抹泪哽咽道:“可是,我们只弘儿这一个儿子……”
“娘。我已决定了。”尹弘双膝跪地,向母亲求道:“您就让儿子去吧。”
“孩子,你要去,为娘的自知拦不住你。”尹匋氏抹泪说道:“只是,你既然已经应就了慕家的亲事,美芝又是个好姑娘,成亲至今你仍未与她圆房,是为何故?为娘看她亭亭玉立也是美人胚子,待人处事也算得体,你究竟是哪里不如意?这样晾着她,算是什么?”
“儿子心里没她。”尹弘知道瞒不过,索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自小上山修行,心中早有所属。”
尹炳文怒哼一声,愤然拂袖而去。
“糊涂!”尹匋氏好言劝道:“她待你有意,为娘看得出来!你莫要再做这样混账事,今夜就回屋里去住。”
“娘!”尹弘执拗道:“那儿子宁愿今夜就回军营。”
尹匋氏心知拧不过他,只得委婉凄然道:“为娘也不要你与她有多恩爱,只为了尹家留下香火,这也不肯嚒?难道你要为了那个云锦叫咱们家断了血脉!”
“我……”尹弘正要说些什么忽闻门外悉索声响,厉声问道:“谁?”
“夫人要的几只花样和布料都取来了。”只听门外一名传事的嬷嬷回道。
“知道了,去管家那里领赏吧。”尹匋氏将门外的嬷嬷敷衍过去,复又向尹弘嘱咐道:“你若真心想那云锦好,就不该陷她到这样不堪的境地。她与美芝乃是姊妹,即便不是至亲但名分上却是无二。倘若这些事情传到市井,你要她一个姑娘家怎样好去?怕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了她!”
尹弘心事重重的自父母房中退了出来,索性绕过厢房往后花园里走走。
“哎,听说少爷到现在也没有和少夫人圆房,你说奇怪不奇怪?”不远处传来隐约耳语。
“我也听说了。说是少爷这两天都没歇在房里。”
“少爷不喜欢少夫人,听说少爷喜欢的是另一位慕小姐。”
“少夫人生得那样好看,怎么会不喜欢呢?我觉得应该少夫人不喜欢……”
“你是没见过少夫人看少爷的眼神,怕是喜欢到心坎里去了。”
“要我说啊……两人面皮都薄才这样费劲,有过一次,肯定再也分不开了。”
“嘻嘻,就你懂得多,是不是与那巷口的代写书生有过……”
尹弘正想出去喝止丫鬟们乱嚼舌根,还未动身便听得一个嬷嬷叱喝:“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里浑说主子是非,看我拉她到老爷夫人那里惩治!”
那群丫鬟闻言噤若寒蝉,连忙搓手求饶道:“韩嬷嬷,我们再也不敢了。就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这次暂且记着,再敢说道主子们的是非,担心割了你们的舌头逐出府去!”那韩嬷嬷厉声警告道:“做奴才的只要一门心思伺候好了主子,别的不该看到听到的即使看了听了也该忘掉。少夫人新来不知脾气,担心犯了忌讳,没你们好果子吃!”
尹弘听那声音耳熟,丫鬟们一哄而散只留了一个瘸腿老妇的蹒跚身影。
夜了。
不知觉到了她的门前。
微弱烛光倒影着纤细身影,她竟还没有歇息,是在等他嚒?
“官人。”
尹弘仿佛被这一声所惊,旋踵即走。
寂静夜里门轴吱呀传得老远,慕美芝立在门边道:“官人不在房中歇息吗?时候晚了,不如……”
“我回营里。”
慕美芝左等右盼,从没想到他连她的房门都不愿踏进一步,心里各种滋味铺陈开来,咬唇哽咽道:“官人可是嫌弃美芝?又或是白天里的事情令官人不快?”
“你想太多了。”说到底他只是不爱她罢了,尹弘见她含泪模样撇脸说道:“你歇着吧,我走了。”
“别……”慕美芝慌忙扑进他的怀里哭诉道:“木已成舟,官人当真不肯接受美芝吗?难道爱一个人也有错吗?”
“你这是何苦呢。”心中似有一处被牵扯着,尹弘叹了口气,那憋闷却毫无舒缓。
“美芝不敢奢求什么。”慕美芝含泪与他相视,“只求能留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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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苦衷。
尹弘如此,美芝如此。
他们不过是想爱着自己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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