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轩站在村外，看着四处的凄凉景象，心中焦急万分。金瑶看着他，知道他在担忧大夫人二夫人的安危，安慰道：“放心吧，有父亲保着她们，会没事的。”
一日前，金瑶他们在山上迷了路，马车也坏了，好不容易才找着一个村子。一问之下，吓一大跳。那烈马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跑了将近大半个锦州！金瑶急了，偏偏又无可奈何。几个人都是娇气的，在那一番折腾下，受伤的受伤，受惊的受惊，也没有多少精力去逃亡。只能住在了村子里一个农夫家。
金轩点了点头，看着村子里乱成一团的人，忽然开口道：“木大叔他们家不走吗？”
金瑶摇了摇头：“他们不肯丢下祖宗的家业，说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住着，就算满鞑子的大炮轰到家门口，他们也不走。”
金瑶很是无奈，古代人脑子愚笨也就算了，还固执得要死，怎么说理也说不通。她嘴皮子都磨破了，那农夫就是不肯。只说我们年纪都大了，死了也不足惜。你们要逃的话，就带着我的孙子逃吧。我孙子还小，跟着你们，也许还有一条命活。
金瑶叹息一声，看着金轩：“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把行李什么收拾了，该扔的都扔掉！”
金轩看着金瑶，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异样的情绪。金瑶一怔，慌忙低下头去。金轩的声音有些暗哑，沉沉地问：“无双，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金瑶大吃一惊，心中有什么轰然崩塌，她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向金轩。夏日的清风拂过，金轩站在老槐树下面，随风起舞的树叶在他的脸上映下斑驳的阴影，他的眼神深邃，偏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金瑶的心怦怦直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自然是从我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啊。”
金轩愣住，随即笑了起来：“三姐，你这回答也未免……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们南方女子不是都很温柔的吗？怎么看你除了长相以外，其他哪儿也不像。若是换了大姐二姐，她们现在指不定抱头在哪里痛哭呢。”
金瑶一听这话，心下放宽，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看不起你姐啊？我可告诉你，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要学岳飞精忠报国的。”
金轩一听这话，神色顿时暗了下去。一转身，看着那飘扬的老槐树，叹息一声：“可惜忠将的下场也不过如此。岳鹏举被杀，袁督师遭磔，很多事情，真的不是你们女人所想的那样简单。大丈夫何患无能？无明君也，千里马因何叹息？奈何无伯乐也！”
金瑶愣住，有一瞬间，她感觉金轩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许，他的潜意识里，也是想要报效朝廷的吧，只是偏偏生长在这****的时代，看不到明君，也看不见未来。
“金轩，若是姐姐说一句，你是否听得进去？”金瑶看着金轩，心知他所想，只是没有人肯支持。金瑶却是知道历史的走向的，也许，她的话并不是至理名言，却可以为金轩指一条明路。
金轩转身看了过来：“姐姐请讲。”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虽以忠臣良将自欺，奈何如今大明君已不君良禽择木而栖，依姐姐所见，大明和满夷之间的较量，无异于以卵击石。何不择木而栖，身前事身后名，大明已然放弃了锦州，放弃了我们，为什么我们还要为了他尽忠？”金瑶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况且，我看那皇太极也是善用良将贤人的人，那范文程不是也受到了礼遇吗？”
金轩一听这话，犹若茅塞顿开，顿时笑了起来：“姐，若你是男子，定然敢作敢为，是一代猛将！”金瑶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故意攥起拳头，做打斗状，惹得金轩哈哈大笑。
一夜无眠，第二日天刚刚微亮，素竹和晚娘还在熟睡，金瑶脾气衣服往外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又是轰隆的大炮声，大地都在颤抖着。
金瑶吓了一跳，那呐喊声和惊叫声如梦似幻，偏偏让人胆战心惊。隐约间，金瑶问道了火硝的气味，她慌乱地冲进屋内，奔到床边摇醒素竹和晚娘。
“快起来，又开炮了！”
素竹迷迷糊糊的，倒是晚娘反应快，一听这话，脸色刷地一片苍白，苍乱的穿起衣裳。几人手忙脚乱间，金轩已经跑了过来：“你们快点，我已经带上了东西，阿木为我们找了两匹马，你们挤挤，我们现在必须快点上路，赶到内城去找父亲。”
金瑶点了点头，看到素竹要去收拾衣物，金瑶一皱眉，不耐烦地喊了起来：“别收拾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随便拿点就行，衣物什么的都是累赘，扔了！”
五个人，两匹马，在大路上狂奔。四处是恐慌奔走的百姓，随手丢弃的物件，到处是哭爹喊娘的孩子。金瑶的心绷得紧紧的，晚娘驾着马，手中的马鞭不断抽打着马背，生怕一个不注意又和金轩走丢了，素竹则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
“小姐，锦州城，是不是守不住了？”素竹的声音怯怯地问。
金瑶的心中也是迷惘，看着那不断飞出的炮火，不知道那些清兵这次究竟带了多少火炮。或许这次皇太极真的已经发狠了吧。
“不知道，要进了内城才知道。他们已经要围城了，若是京里还不派人来支援，锦州城里储备不足的话，恐怕支持不了多久。”金瑶低声笑了，“看到没，大家都是往城外跑，偏偏我们要朝着城里走。”
金瑶的心乱成了一团麻，看着那些混乱的百姓，无奈地叹息。战争啊，受苦的只有百姓。
正想着，远远的一大队兵马已经朝着金瑶这面赶来，素竹一见，高兴地叫了起来：“小姐，那是援军吗？”
金瑶一看那花花绿绿的旗帜，脸已经沉了下来。朝着金轩大喊道：“金轩，速度再快点！”晚娘也不敢怠慢，马鞭狠狠地抽打着，朝着城内奔去。
“要围城了！他们已经准备要围住锦州城了！”金瑶冷声道。大明已经将锦州看做弃子了，怎能指望我们还坚守！？金瑶很是纳闷，难不成那崇祯帝傻子一般认为祖大寿也和袁崇焕一般，忠君到死吗？
那来的军队正是八旗的镶黄旗和正蓝旗。金瑶看了一下天上的太阳，算了算，他们所在的这一面正是最西边，离贺兰山最远。如此看来，锦州的另外四面怕是已经被清兵围住了，只有这一面还没有。
正想着，他们已经到了城下。金轩一面进城一面喝道：“快关城门，满夷人打过来了！”守城的士兵大吃一惊，急急地关住了城门。锦州城四面封锁，没有了援助，城内的食物也是少之又少，如何得以生存？若是不封城，就只能任由清兵攻打，只能坐以待毙。如此陷入两难的处境，锦州只能孤军奋战。
城内一片狼藉，那些胆子大的商贩此刻已经开始倒打一耙。物价飞涨，一碗粥水竟然卖十几文钱！那些封城前来不及逃出城外的人已经开始放声大哭，有的甚至要和守城的士兵拼命。金瑶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样下去，那些没有逃出去的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恐惧会让人的心变得脆弱，同时抵抗力也削弱，一旦城内有人死亡，瘟疫很快就会蔓延。
行走了大半日，他们才到达金府。府内已经是凄凉一片，没有人的痕迹。金瑶叹息一声：“看来她们已经平安了。我们去东门看看，希望父亲在那里。”
金轩点了点头，几人又到了东门。那日的炮火并没有摧毁锦州的城墙，皇太极果然聪明，不过敲山震虎，就已经让锦州大乱，人人自危。
几人还来不及走到东门，已经有一队兵马赶来清理城内的百姓了。金瑶的眼前一亮，急急地叫道：“爹——”
金砺猛地回头，看到金瑶，疯了一般冲了上来：“双儿，你没事啊，你没事就好！你若有事，我可是对不住……”话未说完，他已经看向了金轩，一手拍打着他的肩膀，眼眶都红了，“好小子，长大了，能够照顾姐姐了！快，随着你老子去看看城外的情形！”
金瑶一急，拉着金砺的战袍喊道：“爹，我也去吧。”
金砺愣住，随即眼神中闪过一抹沉痛之色，慢慢地抓紧了金瑶的手：“好，就去看看！看看你老爹重振当年的雄风！”
“爹，大娘二娘呢？”金瑶看着金砺，忍不住问道。
“在总督将军家里呢。城封住了，也出不去，倒不如死守住锦州，等待时机。”金砺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不过也是死撑着啊，京里不支援，城内弹尽粮绝，这锦州，不好守啊。”
金轩一听这话，急急地就要开口说话。金瑶一下子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金轩愣住，眼神复杂地看了金瑶一眼，随即闭住了嘴。
三人随着士兵上了城楼，果然，离城不过一里路程，黑压压地布满了八旗的军马。十几座大炮正在待命，随时准备摧毁这一座城池。金瑶的心中忽然响起了阎崇年的话：“锦州被围，粮薪奇缺，外援断绝，羽书告急。”面色顿时一暗，看了金砺一眼，这才靠到了金轩的身侧：“你现在别急，过几天再说，效果会比现在好。”
金轩看着金瑶胸有成竹的样子，点了点头。
正说着，一个大将已经急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喊道：“武城，武城，快，你叫几个人去把那边的粮草清点一下。他娘的，那帮草包，居然连这点破事情也做不来。”那人一跑上来，看到金砺，就急急地拉着金砺往城下走，看到金轩和金瑶，愣住，随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了，隐隐约约从城下传来两人的声音：“这次我们先守住东西两个要害……”
金瑶看着那个和金砺一般年纪的中年男子，愣了愣，随即不明所以地看着金轩。
“那是锦州的王牌，曾经在袁督师名下做过参军的祖大寿祖总督。”金轩解释道。
金瑶的心一跳，似乎那些血液都回流了。只记着那副对联：一代名将，据关外，收关内，堪称往复有忠义；两朝贰臣，悖前主，负后主，真个里外不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