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依山傍水而建,山川水脉互成犄角之势将庞大的殿宇建筑群拱卫包拢在内,拥朝华而背暮霞。其势西高凌、东平缓,层层筑高台托山而上,正映朱雀含珠所相,风水自是尊贵无比。
山阴面有一方坪院,靠近后山灵殿,历代天子下葬前,棺椁会先在灵堂停满礼定的时间,而为之守灵之人,便被安置于此院暂住。
粟粟沐洗过后食了些清粥,便出了住屋向守院的宫人们打听守灵人的住所。
这当口,正在后山抄写祷文的老夫人,也听说从王宫出游的一行人马已达行宫安扎,便使唤了婢女小兰来打探甥女有否跟来。
两人一进一出在月门前碰了个正着,欢喜惊讶地是互牵着手又蹦又跳,两个小丫头好容易安定下来,小兰便兴冲冲引着粟粟朝后山院坪而去。
再见到老夫人,她正跪坐在正堂炉池后的案几上,提笔着墨在长长的竹册上缓缓描写着什么。一身素白的棉布长袄,发如雪,面容祥静,气色看来还不错。炉池中炭火正旺,从梁上悬挂而下的长绳一端,系着一壶清水,似乎已烧开许久,滋滋的冒着白烟,与木炭噼啪作响的动静交织正欢。
粟粟多一刻也忍不住,跨过门槛娇嚷一声“外婆”便朝她扑过去。
老夫人闻声抬头,目光中满是喜悦,将笔杆往架上一搁,正赶上伸手将甥女接在怀里。
“乖丫儿,可想煞个人!快给外婆瞧瞧,这些日子长变了没?”一边说着,一边急不可待地捧着甥女的脸,指端轻轻揉抚,双目细细端详起来。
“瘦了,这下巴颏都削尖儿的了。”语气听着好生心疼,又后仰着身子虚眼摩睃了来回,道:“个儿倒高了些……脾性还是像个小黏糊虫,一点儿没稳重!”说着食指轻点了粟粟的额头,摇头笑噌,眼中全是爱溺之色。
“那是因为在外婆面前才这样嘛!旁人谁能比得上外婆亲?甥女才不稀罕去黏他们呢!”粟粟口舌生花,一个劲儿讨老人开心,逗的老夫人呵呵直乐。最后她伏在肩头喃喃呢语道:“外婆,粟粟好想你……”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话。
老夫人抚着甥女柔软的额发,偏头侧脸触了触她的头顶,没有说话,内心已是从甥女的一声感慨中领会了太多……
她支使一旁的婢女将面前案几上的笔墨竹简撤下去,跟着将备好的晚膳布上来。“一起食点?”
粟粟将碗箸从婢女手上接过,摆在老夫人面前,笑道:“甥女刚刚食了些,现下不饿。就让粟粟在一帮伺候您吧!”
老夫人莞尔一笑,“那你自便咯!”
然后她问起了:“在中宫可还习惯?王后待你如何?”
粟粟瘪嘴道:“还是等外婆食过晚膳再细细说与您听吧,免得败了胃口。”
老夫人摇头笑笑,自不再多问,由着粟粟给自己碗中加菜,倒也吃的开心。
聊了一些别的,饭后牵着粟粟的手将她引到里屋中,点亮了临窗炕几上的烛火。
屋内甚为空旷,除了背阴面一张素色厚纱帐盖住的方榻外,在紧靠里的墙边以幡帘隔开了独立的一小块空间,楠木高架上摆放着竖长方形的牌匾,牌匾前有香炉一鼎、烛台两双,长明灯芯头一豆微光,渺小却坚定的燃烧着。
老夫人拉粟粟在临窗的炕上坐下,便问起了王后安置粟粟出宫之事的进展情况。
粟粟没有直接回答,只拽着外婆的衣袖说:“请让粟粟来行宫陪您吧,粟粟真真不想出宫一个人……”
老夫人奇怪,先前已经宽抚得好好的,也答应妥得事情,怎么如今又抵触起来?
粟粟便将王宫之前的纷乱以及今日王后出意外昏迷不醒的情况说了。然后忧心重重道:“外婆,甥女觉得王后并非真心帮咱们做安排,虽然她当面表示请了周公黑肩做我出宫的担保人,可那之后她并没有体现出丝毫诚意,亦没有实际的任何进展……她这般拖延逶迤,似乎有别的打算……”
粟粟小心翼翼试探着看了外婆一眼,迟疑了片刻,拿定了决心又道:“所以甥女想问问外婆,您倒底应诺了她什么?外婆请一定要与甥女说实话!若是以重信相托,恐怕外婆您不但所托非人,付出再多也无法得到回报,这又何苦呢?”
老夫人听后是长久的沉默。
粟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她相信外婆是明白人,不会不清楚王后的品性。只因要将甥女送出宫的心念过于迫切,才会怀抱着诱以重诺或可成的心思与王后做交易,未必心中没留几分事败后的打算。
于是她为了彻底打消外婆的侥幸念头,继续在一旁推波助澜道:“王后一心想着操持王权,先诛杀了虢氏,又想尽办法控制小王孙,逼他就范,沦为傀儡。在王孙登基为天子前,她准是无心理会我出宫之事的……而如今正是她大获全胜之前最关键的时候,大局未定,变数依然,最是纷乱。今天此事,保准不是意外,只说明有人不满她如此顺风顺水的夺取了天子的权柄,要给她些教训。且不说她还能否醒来,待她醒来肯定又掀一番明争暗斗,牵扯不可说不广!转眼间七个月一过,照外婆先前所说,与王后约定守灵的期限已到,而我依然还在宫里……外婆一定不会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吧?”
“如此容易被外因左右而失效的契约,外婆必然不会轻易应诺才是。所以粟粟斗胆猜测,外婆一定是答应了王后更重要的事,才使得外婆坚信王后一定会排除万难实现诺言!可粟粟如今明白,宫闱之争波涛暗涌,个人一但卷入其中,处在浪头浪底真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没有绝对的优势,也没有一定的输赢……外婆果真就能主导局面、如愿以尝吗?”
粟粟噼啪一顿阐述,调理清晰,论述分明,可谓字字珠玑,句句说到了点子上。令一旁的老夫人不由直看着她因激动而红润的小脸,震惊的说不出话。
果然在风暴的中心——中宫身边待上十几日的功夫,便已经成长的如此有洞察力,明辨事理,而不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丫头了?她才十岁啊……倒底这些日子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心智一下成长这么快?
老夫人迎着粟粟的眼光看进去,心中有些纷乱,也说不清道不明是个什么感觉。她心思电转,暗忖有些事情,该到说与甥女知晓的时候了。
她低低一声叹道:“是的,老妇答应了她寻找一枚物事。”
“是什么?”粟粟一惊,转而追问道:“这东西很难找么?若是在行宫,她不会亲自来寻?”
“这东西,在王棺里。”
“宫中传言先王死后,此物与尊体一起,盖进了棺椁。王后从制殓师与卜师那里都没有打听出什么来,她便相信是天子生前托付所信之人,在他死后将那物藏于体内,并从此长埋于地宫中。王后想要得到它,便托老妇以守灵之由行探窃之实……”
“天啊!到底是什么东西?外婆您居然答应了她?”粟粟惊呼道。
老夫人看了眼窗外,抬手将窗板放落下来。摇曳的烛火渐渐企稳,映照的两人脸庞越发明亮。
“粟丫儿或许未曾听说,只因我同你母亲尚未与你讲过,但这其实是举朝皆知的一段典故,那物更是早已相传天下的至珍之宝。
先祖穆王时,曾令造父御车,驾乘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八匹神骏,征讨西面戎狄,直抵昆仑之丘、瑶池之滨。一路役战,击破戎狄各部落上百,俘获无数战利品之中,当以戎狄各部尊奉为圣物的四匹白狼、四匹白鹿为最。后来戎狄屡次犯周,皆被以为是为报当年穆王夺白狼白鹿之仇,却鲜少人知晓,当年穆王所获至宝中,另有一样奇物,才是导致戎部后人不惜代价,屡屡闯入防卫深严的王城妄图夺回的宝物。
当年幽王烽火戏诸侯,引得戎人司机而发大举攻入镐京,破城之后,戎人在城中抢掠月余,却并未寻得此宝。只因它早已做为传国之物,转交到了现如今先王——太子宜臼的手中。先王当年做为太子被废,四处遭人追杀,一部分是褒姒雇请的爪牙,另一部分,是少数知晓他掌握了宝物而妄图夺取的恶人,但他们皆不敌申侯派遣护于左右的暗卫高手,没一人成功得手。
后先王被诸侯迎立为天子,便一直将宝物随身携带,再未传给任何人。在他心中,此物并非至宝,而是一切灾祸的根由所在,大周朝因它而饱受外敌侵扰,天下各方势力或明或暗,皆妄图将之据为己有,诸侯蠢动,天子权力招到挑战,生命承受威胁。先王便决定自己死后将此物一起带入地下,从此不见天日。
当然,此决定其实只是王后的猜测而已。她以为自己洞悉圣意,了解先王是一位心怀慈悲,无欲而刚的贤君,自然是选择消除纷争,造福后世的方式,并不在乎宝物是否蒙尘。所以她相信宝物必然是在天子的棺椁之中。而其他人,有这般想法的,倒几乎没有。所以大多数人还只是在王宫或别处漫无目的的寻找宝物被藏匿的位置。没有人知道它真实所在。”
“到底是何物……比那白鹿白狼还珍贵,引得天下人争夺,连王后都出手了……”粟粟听的入迷,一脸希冀,好奇问道。
“据说此物有洞晓古今、超越生死之魔力。”老夫人道。
粟粟“哦”了一声,兴致大减。也不知何人在脑海中“切”的不屑道,似乎“洞悉古今、超脱生死”四字曾经早就在她生活的世界被用滥。
她转而注意别处,想到外婆说一切都是王后的猜测,她忽而大汗道:“既然宝物藏于天子棺椁只是王后的猜测,其实不见为真,外婆怎敢与她打下约定,且不说您是否真的要冒大不韪开棺盗物,万一那宝物并不于天子葬在一起,外婆你到时候要拿什么给王后交差?你怎么就能那么肯定你一定能得到那东西呢?”
“因为它现在就在老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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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木有意外,本文将在20w字左右的时候进入第二部,届时小朋友们都会长大,故事会更加有趣滴,YY暧昧羞涩神马的都可以放手写了,呼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