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一年南海子皇家园林隆冬年节
京城里的老家儿都知道这么个说法‘冬节气儿里壬辰命宫时辰出生的人,命都是极好的,胎里带着华盖的长流水和辛卯的松柏树,打投胎的时候就注定了是太极贵人,主人间极贵①’因着这个说法,大家都乐意在冰天雪地里生个孩子。老百姓家大抵是不敢的,本朝的礼仪规矩极其严整,你个平头老百姓卯足了劲生个带帝王相的孩子,这是安得什么心,摆明着是要谋反啊,所以若是家里真在这个时辰添了丁进了人,也得像藏了个逃犯似地窝着藏着,等来年开了春才敢开喜酒办生辰宴,通告街坊四邻。大户人家还好些,生了个男的大不了就对外说当大官光耀门楣,生了个丫头那就更好说了,笈庰之后可入宫为妃,那可是大富大贵的娘娘命,别人谁也修不来。可若是皇子龙孙这个时候落了地,那可就是名正言顺的锦绣前程。
刚过了小年,宫里就接连的传出喜讯。恭妃的胎已经九个多月,快要临盆肚子却没有多大,看着又有些尖尖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皇子,刚巧太医院给算准的日子正是大好的吉时,这又是万历的长子,一时间**流言迭起,羡慕的,嫉妒的,怨恨的都有,唯独缺少期盼和祝福。那边多年无宠的正宫娘娘也终于见了喜脉,皇后一听了喜讯登时乐的找不着北了,平日里身子很是康健,每天把宫里的事宜打理的极好,从来也没喊过累,可如今却见天的躺在床上养胎,极少下床走动,她自己个儿心里明镜似地,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容易,皇上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来她宫里几回,这胎坐的太过机缘凑巧,要是一不小心给弄没了,再怀一个的可能微乎其微,她这一辈子当皇后注定是个受憋屈的命,只能指望着给万历生个嫡长子,往后好混个太后当,照样也能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可她高兴地时候也不免有些担忧,且不说景阳宫的恭妃马上就要生,永和宫的德嫔李氏也闻了喜。这些人倒也不打紧,万历从来就没对她们上过心,他对各宫嫔妃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是为了皇家血脉才在**走动,就算她们都有福气生下儿子,万历也不见得对她们和孩子高看一眼,要是自己生了个儿子,嫡长子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
最让人担心还是承乾宫的那位,虽说还没说听见有好消息,可看着皇上那个精神头和体力,又见天的把她摆在个心尖尖儿上,只要她身子没毛病,有身孕那是迟早的事儿,看皇上天天粘着她的贱样儿,怕是生个猫儿狗儿他也得说生得好!何况要是得个皇子,皇位指不定是谁的呢,可皇后也不敢拿手段整治承乾宫的淑嫔,几月前皇上那出着实有些吓人,为了淑嫔险些把命都给丢了。后来又非得要把她收进宫,太后老大的不乐意,要不是怕皇上身子再不好,恭妃又天天的上太**里劝谏,郑兰若无论如何进不来宫。
眼瞅着年节到了,根据皇家的惯例,是要在南海子过的。本朝开国的时候在飞放泊扩建殿堂官室,洪武皇帝戎马出身,建了行宫头一件大事就是要修狩猎场,请了当地驯兽的好把式养护动物,供皇家捕猎作兴。四周修砌了百余里的围墙,里边囊括了猎场,宫殿,庙宇和二十四园,围城四面开门,北大红门,南大红门,东红门,西红门。行宫坐落在北京城南,是个极其华丽开阔的皇家园林。有诗为证“积学满郊垌,三冬务农停。鸣笳齐队伍,布令疾雷霆。马足奔如电,鹰眸迅似星。山禽味鲜洁,飞骑进慈宁”②。
万历带着太后和后妃在小年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从宫里出发,只半天的功夫就到了园林,虽说到处白雪皑皑,可好在场地极为开阔,在白浪滔天的猎场里狩猎,很容易就能点燃男人们的热血,茫茫雪地里偶然跑出一只蹦精蹦灵的花鹿或者水色皮毛的狍子,一眨吧眼的功夫就溜没影儿了,引着一群皇亲大臣大呼小叫的赶上前去,但大多数的情况下,大家发的都是虚箭,雷声大雨点小的。数箭齐发的样子倒是做得很足,可是只有一支儿能射在活物儿身上,那必定是万岁的金羽箭,这种小把戏时时都要上演,君臣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万历以前还觉得这种虚招子令人生厌,不过今儿个他可是真感激他这帮臣下,今儿碰着的这只水貂毛色真是鲜亮,雪白雪白的没一根杂毛,隔老远与雪地融为一体,要不是那两丸黑漆漆的眼珠子根本瞅不见它在哪。万历搭上羽箭,瞄准了稳稳的射了出去,一下子就把那极为狡猾的畜生给撂倒了,他策马跑上前去,在群臣的欢呼赞扬之声里翻下马去,一只手拎起了那只银貂,脸上浮起了一个浅浅的笑。一晃眼这就三年过去了,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兰若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一个干冷的冬天,她披着一件白狐斗篷,那么可爱,那么神秘。如今得了这件更珍贵的貂皮,要赶在年节之前赶制一件样式好看的袍子,让他的丫头好好高兴高兴。
猎场离行宫并没有多远,骑着马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万历兴冲冲的进了内殿,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手巾把子,仔仔细细的擦了几遍脸,感觉脸上被冻僵的毛孔一点一点的舒展开来,呼吸着殿内馥郁甜香的气味,那是兰若自己配制的迦南香,味道甜香清新,提神静气。擦罢了脸,又有宫女奉上一盏洞顶香茗,他微微的打开了盖子,感受那种氤氲的热气袅袅萦绕,温暖宜人。
可算暖和了过来,他身上好像充满了力气,面色也就好得多。他和颜悦色的问那上茶的宫女“淑嫔在哪呢,怎么朕回来这么老半天还不见她,看你们主子有多懒,别是还没起呢吧”。
那宫女却没接着皇上的玩笑话哄他开心,相反面色还多有忐忑的样子,多半天才缓缓的犹豫的开了口“回皇上的话,小主一大早就起了,只不过刚才慈宁宫来人说恭妃娘娘的胎不稳,怕是有凶险,要小主赶快去侍疾,小主早膳还没用就赶着去了,这光景还没回来”。
注:1.命理风水学中算命打卦的术语
2.康熙为明朝南海子园林提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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